傍晚的时候,各个地方的损失都报了上来。看来,储备粮不动用不行了。
金本立的电话,打过去半天才有人接听:“谁呀?”
压下心头的烦闷,巫山沉声说道:“你哪位?我是巫山?”
“巫山是谁呀?”那声音酒意醺然:“别打扰我们喝酒呢。”
“地区第一副专员,”巫山有了些火气:“你是粮食局金局长吗?”
“哦哈哈,原来是巫副专员啊。”那人轻佻地说道:“梅专员说了,年后我们就是同事,我也要去行署当副专员。老巫,过来吧,一起喝点儿?”
“金本立,我没时间和你废话,马上给下面粮食部门打电话。”巫山无名火气:“暴风雪这么厉害,不要说作为一个行政官员,就是一个普通的欧洛泰人,你也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吧?”
“那不好意思,没有梅专员的命令,粮食一颗都不允许出去。”金本立的口气相当狂妄:“不要说你是巫山不好使,就是崔大祥打电话也没用。”
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有一阵忙音。
砰地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巫山拨通了公安局长的电话:“老贾,马上抓人,把金本立抓起来。看看他还有没其他罪行!”
贾国庆从巫书记到了和风以后,就是他的拥趸,二话不说,亲自带队出发。
这是一个二层小楼的独立院落,院子门关着,敲了半天的门,没有人答应。
地区公安局长顾不了那么多:“铁木尔,站在我的肩膀上翻进去!”
刑警队长应声而起,两个起落,人到了院子里,三两下把里面的门闩打开,刑警队员鱼贯而入。
金本立看上去三十多岁,身形肥硕。据说也是特殊时期一个粮库的造反派起家。不过十年浩劫过后,对各个地委常委都挺好,也没人动他。
“哟,这不是公安局的贾国庆局长吗?”金本立眼睛红红的:“来,一起喝几杯。”
“金本立,你在暴风雪期间,犯了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罪。”贾国庆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抓起来!”
“你们敢抓我?”金本立狂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贾国庆,你知不知道,过了年我就是副专员了。”
“你就是地委书记。该抓还得抓。何况你现在还不是。”贾国庆不为所动。朝刑警队长一挥手。
铁木尔亲自出动,抓住了金本立的手,喀嚓一下把手铐给他戴上。
“贾国庆,你好大的胆子!”穿上便装。还没认出来,他竟然是地区公安局副局长胡铁军。他怒吼着已经拔出了随身的手枪指着公安局长:“连行署领导你也敢抓?”
“你才好大的胆子,敢于拿着手枪对准正在执行公务的上司!”贾国庆笑得很开心:“从我当上公安局长以来,你一直不听从我的指挥,说实话,早就想对你动手了,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你们还看着干嘛?下了他的枪,抓起来!”
胡铁军色厉内茬:“姓贾的,别想趁机使坏。你可没资格抓我。”
“你们是死人吗?”贾国庆不高兴了:“一个醉鬼都不敢上前夺枪?”
其他的刑警队员没注意,公安局长看得很清楚,保险都没开。他飞起一脚踢掉金本立手里的枪,一副手铐戴在胡铁军的手上。
其余几个在一起喝酒的吓得直哆嗦,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颤颤巍巍说道:“贾局长,我们什么都不晓得,是金本立拉我们过来喝酒的。”
贾国庆环顾四周:“他的家人呢?”
酒桌上只有一个一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听他发问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刚才那人胆子大了点儿,指着年轻女子说:“这是他对象,他都离婚了。”
“哦?”贾国庆玩味地看着那吓得发抖的小女人,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带走吧!”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给巫副专员打电话:“书记,金本立事情很多啊。他的钥匙公章什么的,都已经拿到手了。同时,公安局副局长胡铁军也有不少违法违纪行为,一并抓获。”
“恩,你把公章和钥匙拿过来吧!”巫山难得去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把材料整理好,等蔡勤上班后交给他。”
说到蔡勤,又有些想念了。这小子这次回老家,算得上是衣锦还乡吧。
贾国庆的权力还是稍显小了点儿,下面的人,也要制衡下,换届的时候,看看能不能谋求给公安局长来个地委常委。
面前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眼睛看人的时候,满是笑意。
“杨兴然同志,你认识我吗?”巫山也没叫他坐,等他站了一会儿才开口。
“认识,”粮食局副局长脸上笑意不减,恭敬地说:“巫副专员的威名在欧洛泰是无人不知的。”
“威名吗?”巫山的语气萧索:“骂名也罢,威名也罢,你们只要好好做事,我根本不会找麻烦的。粮食局你先管起来吧,等行署开会的时候,如果你做得好就提一下。”
事情发生地太快,加上又是冬天,没人出去四处游走,金本立被抓的事情,还没多少人知道。
听到这消息,平时很淡定的杨兴然也禁不住喜形于色:“请巫副专员和行署放心,我一定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您现在有什么指示?我马上就去办!”
这人是个妙人,巫山不由在心里暗笑着,还是权力的威力大。
“这些你先拿着吧,给下面的粮食局打电话,动用储备粮救灾。”他把钥匙和公章丢给幸运的粮食局副局长。
“巫副专员,下面的很多局长站长,都是金本立局长任命的。”杨兴然有些迟疑:“可能不少人不会听招呼。”
“金本立被抓!救灾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巫山眼里满是杀意:“谁要不听指挥,和贾局长通电话,让他那边下命令,各个县的公安局长抓人。”
顿了顿,还是要给他一些甜头:“至于继任者,你自己看看哪些同志比较适合吧。”
面前这人这么精明,不可能在下面不安排自己的人。
心里又挺苦恼的,自己就想好好做事情。为什么到处都会遇到梅家的阻碍?
梅家国随地招兵买马,他真的就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不要说有来自崔大祥和自己的阻力,真要把这样的二百五提上来可就乐子大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一个小小的地区粮食局,就遇到这么大的麻烦。下面的救灾情况真想实地去看一看,可惜自己如今不得不坚守在办公室里,应对来自县里的难题。
本来想休息会儿,电话又响了。
“我是巫山!”这两天他接电话的时候,都用这个语气。
下面的人,不管心里多么焦虑。听到这沉稳的声音。就会安心许多。
“我是汪恩冒!”省委书记的声音满是疲惫:“巫山同志。欧洛泰的伤亡情况怎么样?”
“汪书记,我赶来的时间刚刚好,在一定程度内减少了损失。”巫山吸了一口气:“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二十五个人因为暴风雪身亡。一些重伤轻伤者。都得到了治疗。”
“那就好!”汪恩冒有了一丝欣慰:“目前欧洛泰的人员伤亡是最小的。我刚刚从城塔地区回来,太惨了。”
不要说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官员在上报人员伤亡的时候,总会把人数压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
巫山的心中满是苦涩,原本想着还可以找省里要点儿物资什么的,这下可能泡汤了。
一个省的省委书记,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点儿都不给欧洛泰是不行的,但数量肯定不会太多。至少不能满足灾民目前的需求。
下面公社的办公室里,学校的教室里,都堆满了灾民。
过了正月十五,学校就要开学,怎么办?
就在巫山担心的时候。福运县的一间办公室里,几个人围着茶几商量着。
“可可托海那边,我要帐篷五顶,棉衣五十套,棉被四十套。”一个矮胖的汉子眼皮都不抬,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崭新的十元面值的钞票。
对面的精瘦汉子看到他这动作,也有些懵圈:“你还着急拿钱出来?那不是亏本儿了吗?”
“嘿嘿,我怎么可能亏本儿呢?”那矮胖汉子斜睨一眼周围那些人:“以棉被为例,我一套可以换两只羊,棉衣一只羊一套。”
周围的人恍然大悟,纷纷从身上掏出钱来。
“我这里需要帐篷十个,那玩意儿愿意换的人不多,反正有免费的地方住着。”另一个高壮的抢先说道:“其他的都照他的数量翻一倍。”
“你真他妈不讲究,”矮壮汉子破口大骂:“不要说我没提醒你,自己吃肉,给别人也留口汤喝行不行?这么一来,其他的人怎么玩儿?今天到的都有份儿,知道吗?”
其他的几个人纷纷出言:“就是,你咋能吃独食呢?”
消息不久之后,就反馈到苏长海那里。
“什么?”他把桌子一拍,勃然大怒:“有人竟然敢囤积救灾物资,牟取暴利?”
不过,这事情他可不敢做主,虽然隐约后面只有几个入常没入常的副县长。那些人的关系,在欧洛泰可不是他这个乌市人能够比拟的。
“巫副专员,我向您汇报一件事情!”苏长海在电话里也不绕弯子,把这些人的行径说了。
当然,他也给副专员分析了利害关系,说明每一个人的身后是谁!
“老苏,曾经有人叫我巫阎王。”巫山这两天可没少抽烟,他随口吐出一口浓烟:“只要对人民有利的,谁我都可以容忍。如果说敢于置道义和法律不顾,想在这上面动脑筋,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趴下。没说的,你先抓人,我让地区公安局去提人。”
这一夜,欧洛泰下面每个县,基本上都有人被抓。
当然,有一个县没事儿,那就是和风。
从此以后,巫阎王的名头就坐实了。
维省这边,是三山夹两盆的地形。
山脉与盆地相间排列,盆地被高山环抱。北为阿尔泰山,南为昆仑山,中部为天山山脉,把维省分为南北两半,南部是塔里木盆地,北部是准噶尔盆地。
习惯上称天山以南为南疆,天山以北为北疆。
北疆这边,西部的阿尔泰山成环形,可以抵挡一部分寒流。严格说来,这次还是轻灾区。
这里是阿尔泰山区,山巴依随着牧民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从解特阿热勒公社到克孜勒套,只有二十多里地不到三十里,在中间休息了三次才刚刚到。
还是这些年在办公室里养尊处优惯了。
他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只能沿着前面探出的路,走那些深深的脚印。
每一个脚印,都到膝盖以上,略显肥胖的山巴依走得很吃力。
前面探路的人,总是小心地把长长的木棍往前方插一下,再使劲往下碓。如果一用力就继续下沉,就只能换一个地点。
“诶?山副主任呢?”无意中,走在最后的一个蒙古族青年吃惊地问了一句。
他刚才说歇一下,现在哪儿去了?手电筒照向来路,只见白茫茫的原野上,露出深深的脚印。
山巴依的人影再也见不到。
寒风呼啸,新一轮的暴风雪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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