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五天了。
吐耶拜他们第二天开始,就慢慢地寻找那些丢失的牧群。
一匹匹马被找了回来,一只只羊聚拢了,一头头牛也陆续回到新的集聚地。
这是一个背风的山窝,至少后来这几天的暴风雪没有肆虐到这里。
看到那些牲口,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羊群始终发出咩咩声,牛儿也饿得哞哞叫,只有温顺的马屁,不时打着响鼻。
暴风雪就好像没玩没了,天空一直都是灰蒙蒙的。
就连吐耶拜这个坚强的汉子,也忍不住搂着牛头就放声哭了起来。
这几天,连烧的东西都找不到,只好每次吃的时候杀一只羊,还得赶快吃生肉不然过一会儿,羊肉上了冻,又冷又硬。
杀了的羊,把羊皮和羊毛堆积在一起,晚上可以不用再搂着羊群睡觉。
睡觉的时候,也只能分班轮流着。如今没有了外面的栅栏,牧群可不好管了。
看到吐耶拜在哭,其他牧民也止不住抹眼泪。
“队长,你听,好像是有人在喊我们的名字!”托尔根的耳力最好,歪着脑袋倾听。
这时候,不光是人屏住了呼吸,就连牲畜也止住了叫声。
声音忽大忽小。
“吐耶拜!”
“托尔根!”
...... ......
声音随着山谷,还传来的回声,一阵接一阵。刚开始是一个人喊,后来是很多人一起发出声音。
还好,他们每喊一声,总会留下空隙,估计那边的人也在倾听。
“我在这里!”
最后,这里的十二个人汇聚在一起,把双手摊开围在嘴巴周围。
“我们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
循着声音,来救援的人终于找到这群牧民了。
“大队长!书记!”
牧民们喜极而泣。终于等到了来自大队和公社的救援。
“同志们,你们获救了!”大队长的声音很是沉重:“山巴依同志,却失踪了,再也找不到。”
这两天,暴风雪小了很多。
更大的暴风雪都已经扛过来了,这些小一点的威胁不大。
巫山也难得清闲下来,准备开着车子一个县一个县的走访。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在维省的地委常委们,都陆陆续续回来。
随着在崔大祥的回归,巫副专员终于可以不再蹲在办公室里。
他心急如焚。迫切想了解下每一个地方的受灾情况。
崔大祥心有歉疚。看到巫山进去。马上就迎了出来:“小山,你受累了。”
“唉,崔叔叔,我和那些受灾的老百姓相比。压根儿就算不了什么的。”巫山面有愧色:“至少我工作吃饭还有个地方,他们连休息的地方都得不到保证啊。”
“还是我这人私心太重啊,”崔大祥不好意思地摇摇脑袋:“我总想着在换届的时候更进一步,准备提前去运作下。”
这事情巫山还不晓得,闻言面带苦笑:“崔叔叔,您这一去适得其反。地区在遭受暴风雪的时候,反而跑去要官,即便想让你更进一步的领导,估计内心都有不好的印象。”
“你说得对呀!”崔大祥有些苦恼:“我被老领导从京城赶回来了。本来还准备去看望下吴副总理的。都约好时间了。听说这边暴风雪这么严重,我只好提前回来了。”
“那您走的时候,给吴家那边打了招呼吗?”巫山眼睛一亮:“我干爷爷年龄在那一批人中不大,估计不会下来,你就放心吧。去年和我说好的。只要您在这里有所建树,就会帮您想办法的。”
“不是......”崔大祥本身准备说和巫山有了隔阂,忙改口道:“我让老领导和吴老那边致歉了。即便吴副总理对我有看法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恰好相反!”巫山呵呵大笑道:“吴老喜欢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对您的看法不仅不会降低,反而会更加赞赏。崔叔叔,我要下去看看,每天接着电话啊,心里太难受了。”
“好!”崔大祥刚一回来就听说了这边以雷霆手段处理的事情,豪气地一挥手:“不管任何干部,敢于在就在救灾问题上玩忽职守、侵吞物资,毫不犹豫地拿下。不管他们的背景有多硬,大不了我这地委书记不当了,也要把咱欧洛泰的官场整治下。”
“您放心吧!”巫山摆摆手:“在这件事情上,咱爷俩是一致。要不然,就是官司打到京城去,我们也在理。那好,再见了,崔叔叔!”
“好,保重!你去西边吧,东边老冉已经过去了。”崔大祥伸出了双手,有些迟疑地问:“姗姗和你联系了吗?”
巫山苦笑着摇摇脑袋:“她现在还好吗?”
崔大祥眼睛一暗:“我还不晓得呢,就到了之后,发了个电报保平安。”
阿尔达公社的食堂里,一群灾民排着队来领取食物。
饭厅里,几个厨师模样的人在那里打着扑克,旁边的桶里,堆满了馒头。另一个桶里,就是菜汤了。
每个人面前,都有面额大小不一的钞票。
“一个2,”一个小胖子扔出一张牌:“下面的牌看来你们都要不起了吧。我一对4一对7一对9,一个5,一个8,一个q,三个10。好啦,这把牌我又出完了,给钱,手气就是好啊。”
其他的三个人心里直嘀咕,要不是你有一个县里当副县长的老爸,谁他妈甩你呀。还赢?输得连你裤衩都没。
他们脸上笑容可掬:“小张你的运气真好,这把又是一人一块钱吧?”
“怎么可能呢?”小胖子指着第一家出了一张牌的:“就他不是光头,你们都被打了光头。他输一块钱,你们每人就是三块钱。起先不是说好的吗?光头三块。”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张同志,能现在给我们打下饭菜吗?天气冷,一会儿这些饭菜都凉了。您看,这孩子都饿了。”
像是验证她的话,手里的孩子“哇”一声哭出来。
“嚎什么嚎?”那小胖子不乐意了:“嚎丧啊?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
“恩,你们确实很忙!”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没看到有些老乡排队都已经在门外了吗?为了怕屋里凉,他们连门都不敢开。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你们也忍心吗?”
其他三个人闻言,赶紧丢下手里的扑克,准备干活儿。
那小张眼睛一瞪:“谁的裤裆没关好出来你这么个玩意儿?没事儿你挡我财路干嘛?都回来,再玩儿几把,等我赢够一百块钱再说。”
“你哪个单位的?”这年轻人当然就是巫山,他目光阴冷:“让你们救灾就是这么救的吗?”
本来冲他骂自己,就准备动手。想了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忍住了。
“你管得着吗?”那小胖子脖子一梗。站了起来。冲到这地区副专员面前准备动手。
他有些畏惧地仰望着。色厉内茬喝道:“小子,你听清楚了,我就是物资局的张股长,我父亲是富海县的张副县长。别没事儿在这里找事儿。”
“你是张必有的儿子?”巫山斜睨了一眼:“从现在开始。你被停职了。”
“你敢停我的职?”小胖子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哈哈大笑:“知道我父亲是张必有你还敢这么嚣张?小子,你凭什么?”
旁边的三个厨师已经洗完了手,开始分发食物。
其中一个好心肠地劝道:“同志,你还是走吧。张股长他哥哥是公安局的,小心把你抓进去了。”
巫山也不说话,走到装汤的桶边看了一眼。
这汤里连油星都看不到,几片干菜叶子在桶中一漾一漾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让你们公社书记过来。让张必有过来,赵德胜过来见我!”
巫山冲着老百姓鞠了一躬:“社员同志们,我是地区副专员巫山。对不起,我来晚啦,让大家受苦了。今天这顿。就请大家将就吃着吧。请放心,明天一定会改善伙食。外面排队的老乡们,大家都进来吧。天寒地冻,怪冷的。”
老百姓们是善良的,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花,欢呼着:“谢谢巫副专员!”
什么?小胖子正在把钱往兜里揣,傻傻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身影。他就是巫阎王?
他也顾不得收钱了,准备偷偷往外溜。
“你还是坐在这里吧!”巫山一个劲步过去,一把掼在地上,小胖子疼得一龇牙。
公社书记来了后叫了声“巫副专员”就乖乖站在一旁。
这本身就挨着县城,张必有和赵德胜先后来到。
张必有一看到儿子,上去就一个大嘴巴子:“畜生,翻了天了,连巫副专员都不晓得吗?”
“别假惺惺的了。”巫山摆摆手:“他的工作肯定是保不住的,这些都是你们县里应该去处理的事情。现在你就站在那里反省吧。”
赵德胜一进屋就忙不迭道歉:“巫副专员,是我们富海工作没做好,您批评我吧。”
“德胜同志啊,”巫山看到他脑袋上居然有了几根白头发:“一定要注意干部的任用。老百姓们,他们现在的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我们身为官员,千万要好好解决这些问题。”
富海县委书记正眼也不看张必有:“巫副专员的指示,我们一定照办。不过,张副县长他是......”
“他是我的亲戚都没用!”巫山摆摆手:“来之前我已经和崔书记沟通了下意见,敢于在救灾工作中下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张副县长很能耐呀,一个儿子在公安局,一个儿子在物资局,先歇着吧。”
这人也是十年浩劫中起来的干部,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没人管他。
不过这节骨眼上,就趁机拿下。
赵德胜在富海一直缚手缚脚的,就因为这里是欧洛泰最富裕的县份,成员的构成很复杂。不可能事事按照他的心意,拿下一个副县长也能让大家晓得巫副专员在力挺他。
看到巫副专员的架势准备回和风,赵德胜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情你就照实说吧!”巫山乜了一眼:“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干嘛?李求胜同志可能回不来了,在那边他干得很好。”
赵德胜闻言一震,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今后在地区的唯一依靠。
他也不矫情:“山巴依同志失踪了!”
五天后,山巴依的遗体找到了。他掉进雪窝子里,连呼救都没来得及。
他的葬礼,是在解特阿热勒公社举行的,那是他的出生地。
山巴依的脸上,还挂着苦笑。
巫山不由深深自责,要是这人还在交通局长的位置上,也不至于跑去找失联的牧民,也不会牺牲了。
对于干部的任用,自己还是有些感情用事啊。
巫山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山巴依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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