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爷子住在河边的一个独院里。巫山第一次见到他说在新闻上看到过他,是骗他的。
另一个时空,老爷子在伟人起复后,处于半退隐状态。但伟人的每一次行动,他就坚定站在老领导身旁,最后在中顾委副主任的位置上去世。巫山可是经常在电视中看到老爷子的,现在的他虽然比曾经电视中看到的年轻些,但巫山第一次见面时就认出来了。
这些所谓的五类人员,好多都被父亲换一个名字征调去上班了,巫山很佩服父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其实,据巫山所知,这次各县甚至地区革委会都充斥着这些人的身影。这时候,没有电视。除了赵老爷子,也不是多出名的人,在亿县这个角落,也没人关注过以前的他们。
巫立行和巫山谈到这批人的时候,眼里满是兴奋。巫山也能理解,一群憋了好些年的人,释放出来的工作热情,巫山想想都觉得开心,有他们的帮衬,父亲就能更快入手发展亿县地区了。
本来,巫立行想让赵老住得好一点,老人执意不肯,说自己喜欢清静,这里就挺好。
这是水文观测站的房子,沿河的观测点太多,随便拨一套房子出来巫立行还是假公济私了一把。
年前巫山来过多次,赵老爷子居然在屋里自己设计了暖气,走进去就觉得暖烘烘的。
院子里,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在水龙头下洗菜。巫山认识她,是父亲专门找来照料赵老的。她家在农村,不认识字,但为人挺好。老公在刚结婚不久就从山崖上栽下去连尸体都找不到。没有子女的拖累,她无怨无悔,一直照料着公婆,刚把公婆伺候上山。
大家没有说明赵老的身份,就给她讲要服侍一位老人,每月五块钱。赵老和爷爷经常在一起唠嗑的,比爷爷小了十多岁,但两个人聊得甚是投机。
春节期间,巫山接老爷子过去,他再也不去了,说是太吵。
好像听妈妈说过,大姑父每月都要给赵爷爷送生活费来。其实,不光是赵爷爷,其他好多人都是家里接济的。
巫山心里大乐:现在趁这些人落难的时候拉一把,今后就赚大发了。
“三嬢嬢,又准备做午饭了?”阿姨姓曲,家里排行老三。
“别说了,他昨晚在写东西,很晚才睡,现在都没起来呢。”三嬢嬢虽然不忿,但听得出语气里没有埋怨,只有关心:“你说都多大岁数了?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哟,我们的神童来了?”赵爷爷起床了,穿着背心短裤吉趿着拖鞋,手里拿着洗脸毛巾,半白的短发热气腾腾,看样子是洗脸的时候把头抹了一把。
“进屋去,”三嬢嬢发威了,“外面这么冷,你不怕感冒了?”
“我这不是听到小山伢子来了嘛。”赵爷爷讪讪着进屋去了。巫山跟着进去,把带来的吃食放到茶几上。
“赵爷爷,奶奶又炸了豆腐丸子,让我给你带点过来。”
“唉,你看多麻烦你们啊。”三嬢嬢也进来了,俨然以女主人自居。巫山一愣,心里嘿嘿一笑,有戏。
“三嬢嬢,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巫山帮着把小竹篮都拎到厨房。“奶奶说了,你太见外,说是有次留你吃饭,你都跑了?”
“啊,不是的,他在家里没人做饭。”三嬢嬢有些心虚:“平时不是经常在你们家吃饭吗?”
到了客厅,其实称为客厅也不为过,这里的四间房子,本来就是设计了准备有人长住的。
巫山摇了摇暖水壶,发觉水是满的,就到卧室去把老爷子的茶杯拿出来,剩茶倒掉,洗净茶杯,重新泡上茶。
赵爷爷也穿好衣服出来了,坐在椅子上,轻啜了一口,可能有些渴了,吹了吹茶水,又惬意地喝了一小口。
“赵爷爷,啥时候你们把事儿办了?”老爷子先是一愣,看着巫山那挤眉弄眼的样子就明白了:“找个时间吧,我们把证扯了。到时候就你们一家人,还有一起下来在巫县留下的几个人,大家一起聚一聚。”
“行,赵爷爷,您放心,给您办得妥妥的。”巫山一口应承。
“也不要大操大办,”赵老爷子摆摆手:“你们家的小买卖也不容易,据说他们以前都在你们家拿过钱,厂子毕竟需要流动资金,所有的原材料都要真金白银去买嘛。”
“傻样儿,”三嬢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给赵爷爷端来一碗汤圆放在桌子上:“这么羞人的事你都好意思说出来。”
“小山伢子不是外人。嘿嘿,”老家伙有些讨好地诞着脸:“总不能让你不明不白跟着我过一辈子吧。”随后又霸气地一挥手:“我赵立生的女人,谁敢说三道四!”
“死相!”三嬢嬢不好意思,到厨房忙活去了。
“您多心了,我们在港岛的企业,拔一根毛都比这里粗。”巫山看到三嬢嬢进厨房去了,才对老爷子说。
“噢?”老人还不知道这情况。
巫山又把炎黄的情况给他讲了一遍。
赵老爷子愣了:“小山伢子小山伢子,以前我一直以为把你高看了,想不到不过是冰山一角啊。小伙子,你今后究竟是要从商还是从政啊?”
“从政!”巫山斩钉截铁地说,随即解释了理由。
赵爷爷沉吟了半晌,筷子上的汤圆馅儿都滴答到碗里都没注意。汤圆掉到了碗里,发出噗一声,他用抹布把汤渍擦干净。默默地把汤圆吃完,过程中一直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很怪异,直到三嬢嬢把碗收走,他都没开口,巫山也不做声。
赵爷爷大口喝着茶,虽然他刚刚把碗里的汤喝完,好像还是很渴的样子。
巫山把暖壶拿过来,重新倒满水,又拿抹布把托盘里的水渍擦干,放好暖瓶。
“巫山,”自从认识以来,从来没看到赵爷爷这么严肃:“你真想好了?”
巫山郑重地点点头。
“好孩子,”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建国后的政府中人,基本上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军人。打战,我们不怕。政治,孩子,说实话,我心里没底。好些个首长,战友,一个个都在这上面倒下了。他们没有倒在战场上,却倒在政治上。我们去探望,都不允许。”
赵爷爷眼里已有泪光:“知道吗,孩子?我在建国后和伟人一样,几起几落了。我们是**人,坚持真理,坚持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大炼钢铁,我反对,被批斗,降职。特殊时期,我经过调查,调查了两年,足迹踏遍巴蜀的山山水水。我给中央写信了,反对特殊时期,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差点儿被枪毙了。”
老爷子的情绪激动起来,拍着桌子,三嬢嬢在旁边噤若寒蝉。
“我的老首长们知道我不可能叛国,不可能反革.命,联手保下我。不然今天,我就是一堆枯骨。”喝了一大口茶,刚换的开水很烫。
老爷子随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水珠,呛得咳嗽起来。三嬢嬢马上走过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他稍微平复下来:“为了革命,我把唯一的儿子送到高丽战场上。他回来的时候,是一撮骨灰,我那还不到20岁的儿子啊。经过这些事,我前妻和我离婚了。是我不好,对不起他们。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赵爷爷的声音低了下来,随即凌厉的眼神看向巫山:“巫山,就算这样,你还是要从政?”
“赵爷爷,我万死不辞!如果没有你们的浴血奋斗,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如果我们这一辈人不努力建设这个国家,怎么对得起当初牺牲的那些人?”巫山斩钉截铁。
赵爷爷的眼光慢慢变得柔和,摸了摸巫山的头:“如果我的儿子还在,我的孙子也应该有这么大了吧。”
巫山福至心灵:“那您就当我的干爷爷好了!”
“哈哈哈哈!”老人开怀大笑:“想不到我赵立生孤苦一生,老来还有个这么出息的孙子。”又是霸气地一挥手:“这个孙子我认下了,你爷爷你爸爸敢不承认,我去和他们拼命。”
“嘿嘿,干爷爷,不会的。”巫山见风使舵,马上改口。
干爷爷颔了颔首:“好孙子,好志气。孩子啊,要么就不从政,要么就登顶。你有没决心!”
“有,爷爷!”这次连干字也省了。
“孩子啊,这条路不好走。”干爷爷老怀大慰:“平时三省自身,你就是别人的标杆,别人的旗帜。中国,绝对不会一直这么下去。干爷爷相信我们的党,一定能纠正错误。”
老人的话变得语重心长起来:“随时都要记着人民,脑袋里装满百姓。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如何让咱们国家走向繁荣富强,我们一直在努力,你们今后也要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一句老生常谈: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老爷子说了很多,巫山就在旁边听着,偶尔也问了几句。他不懂政治,但干爷爷说的话,都是他这么多年从政的经验。巫山的记忆力很好,记下了七七八八,回家后又把这些话记在自己的秘密小本子上。
中午,爷孙俩在一起喝酒了。当然是巫山喝白开水,干爷爷喝酒。他喝多了,给巫山讲他孤儿的童年,幸福的部队生活,彷徨的政治生涯。
最后在客厅里呼呼大睡,三嬢嬢和巫山一起费劲地把老爷子抬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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