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上朝的大臣更少了,连殿内带殿外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因为新君登基、客氏被逐出宫,反对魏忠贤的力量又看到了曙光,已经有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直接参劾魏忠贤,一如当年的杨涟、左光斗;而阉党方面则是拼命反扑,企图将一切敢于和自己作对的势力扼杀于摇篮之中。故而别看朝会庄严肃穆,却是个你死我活的战场,但凡自觉关系不大的,谁愿意趟这池浑水?
不过今天的朝会上,一个之前从来不露面的人终于出场了,那就是阉党头子、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按理说太监不属于大臣,是没有资格上朝议政的,之前魏忠贤的表面功夫也做得很足,即使在天启年间,也从未参加过朝会。可今天他却亲自出场,朱由检不禁感到一阵紧张,暗想魏忠贤难道要与自己摊牌了?
参拜过后,魏忠贤果然抢出班来,跪伏在丹陛之下放声痛哭道:“万岁爷,奴才冤枉啊!”
接着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大意无非就是他并不想专权,无论是批红,还是东厂抓人,都是出自先帝圣意;因此得罪了不少大臣,尤其是东林余孽,更对他恨之入骨,直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昨天的钱嘉征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卒子罢了。他忠心为皇上办事,没想到落得这么个结果,实在惶恐之极,恳请崇祯免去他一切职务,让他告老回乡,了却残生。
要说这魏忠贤的演技绝对是影帝级别,哭得顿足捶胸、死去活来,到最后竟然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他的那些“五虎”、“五彪”、“十孩儿”等阉党爪牙见了连忙扑上去抢救,又是掐人中又是捶打前胸后背,好容易才让魏忠贤缓过来。
于是这帮人一齐跪倒大哭道:“厂臣为国尽忠反受毁谤,实在令人寒心!若陛下犹疑不决,致奸佞小人不得惩处,厂臣冤屈不得昭雪,臣等皆乞请辞官归田!”
御座之上的朱由检不禁冷汗直冒,暗想魏忠贤终于沉不住气了,要进行一次疯狂的反扑!这帮人表面上是要辞官,实则是以退为进,强迫自己就范!
在这一刹那,朱由检真有心大喝一声“愿意干干,不愿意干滚犊子”,干脆利落地将这帮阉党分子全部罢官;可他也知道,这样做就等于和阉党彻底撕破了脸皮,把魏忠贤和自己都迫到了绝路上,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而秦兵到来还有两天时间,自己现在只是个光杆司令,要把魏忠贤迫急了,他说不定真会弑君!…
因此朱由检思虑再三,还是只能强自忍耐,换了一副笑脸道:“厂臣及众卿快平身。尔等皆是朝廷股肱之臣,厂臣更受先帝顾命,先帝亲口对朕说‘宜委用忠贤’,朕岂敢违背?厂臣所奏不允,仍掌批红之权及东厂事,列位臣工也要各安其位。厂臣为朕尽忠受屈,赏银一万两以资鼓励,不要在乎那些流言。”
魏忠贤听罢暗喜。当年孙承宗以帝师、督师天下勤王兵马的身份,就想向天启痛陈利害将他除掉。当时魏忠贤就是在天启面前痛哭一场,说孙承宗回京师就是要杀他,为保活命恳请天启将他免职放回原籍。结果天启被他哭得心软,随口一句“那就让他不要来了”,魏忠贤即彻底反转局势,最后倒是孙承宗丢官罢职,回家当老百姓了。
此时故技重施再获成功,魏忠贤已经完全踏实下来,又装模作样地哭道:“万岁爷虽信任奴才,奈何外面风言风语。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奴才这样也无法安心为万岁爷效力啊!”
田吉马上跟进一句道:“陛下,这都是东林余孽所为,欲离间陛下与厂臣,图谋不轨,不可不防!像钱嘉征不过是一监生,何敢上殿诽谤?其幕后必有主使,说不定后面还有谋逆之举。臣以为,为策陛下万全,应立即调三大营之五军营入京师扈卫宫掖,同时封闭九门,在城中严查东林余党!”
这番话立时把朱由检吓得手脚冰凉,心想难道自己的小动作被魏忠贤察觉了,他这是要用武力挟持自己么?
他知道五军营是三大营之首,下辖七十二卫,马步军满编七万二千人,就算有一半吃空饷的,也至少有三万多兵力。而秦兵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万人,又是长途奔袭而来,能出动一半兵力就不错了。如果是野战,也许还能凭借勇猛、训练有素和出色的指挥占得上风;可若是攻城战,又要速战速决,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现在乾清宫内却是嚷成一片,所有阉党大臣都同声附和,要求调五军营入城。朱由检情知如果不同意,恐怕自己能不能走出乾清宫都是未知数,也只得点头应允。
散朝之后,阉党分子如获至宝,立即捧着朱由检的圣旨至城外五军营中宣旨。又紧急调动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其实就是把紫禁城、信王府和不是阉党的大臣牢牢地监视起来了。一时间风声鹤唳,吓得老百姓家家关门闭户。
英国公张惟贤也只得闷闷不乐地打道回府。他虽是勋臣之后,贵为世袭公爵,却没有任何官职,也没有任何权力,当然无法和魏忠贤硬碰硬。进府之后,他立即把自己锁入书房之中,烦躁地走来走去,又摘下墙上挂的宝剑反复擦拭,最后却只能长长地叹息。
忽听背后一人不紧不慢地道:“英国公利剑在手,何故叹气?”
张惟贤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蓦然转身,竟见一人不知何时溜进自己的书房,好整以暇地冲自己负手微笑!
但他不愧是武将之后,又有一身好武艺,反应也是极快,当即挺长剑抵住那人的咽喉,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潜入本公书房,意欲何为?从实招来,否则立时让你人头落地!”
那人却毫不畏惧,反而肃容立定道:“英国公张惟贤接旨!”
紧接着就从怀中掏出一物,恭敬地双手递上。张惟贤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哽咽着道:“这是…陛下的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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