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守备贺人龙这些天心情很不爽。
由于大批流贼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渡风陵渡,从陕西转战山西,这一个月来山西局势极度糜烂。晋南的几十座县城被流贼攻破,钱粮席卷一空,很多富户缙绅全家被屠,数十万百姓被裹挟从贼。
晋南地区已经二百多年未经刀兵,当地武备松弛,很多县城的守军根本形同虚设。流贼一来,这些当兵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朝廷无奈之下,只得从各地调兵弹压,甚至连宁远的关宁铁骑都调来了五百骑。
可等各地官兵赶到之时,人数近乎百万的流贼却似是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晋南各县城被一一收复,却根本没有流贼驻守,只是早已十室九空。
山西战事告一段落,秋后算账就来了。因为流贼是从陕西窜出,三边总督武之望首先背了黑锅,被强令致仕,由兵部右侍郎杨鹤取代。
至于放出流贼的直接责任人、潼关守备贺人龙,已有朝臣参劾他畏敌自保,甚至是故意驱敌入晋。尤其是一些晋南籍的官员,更是恨透了贺人龙,必欲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便将有关他的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添油加醋地写进了奏章里。诸如杀良冒功、长期吃空饷、与流贼有旧、养寇自重等等罪名,不一而足。哪怕有一条坐实,贺人龙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贺人龙吓得要死,只得耗尽多年积攒下来的家财,拼命地贿赂魏忠贤。好在魏忠贤认钱不认人,收了贺人龙十万两银子之后,便将雪片般的参劾奏章统统压了下去。
贺人龙虽然勉强保住官位,但想继续升官那是绝无可能了。而且之前好不容易才存下些家当,这次一下子赔个精光,更是让他窝火。
这一日他正坐在守备府中冥思苦想,琢磨着能用什么法子快速致富,忽然中军官来报:“守备府外有两个人求见,说是守备大人的故人。”
“本将军是米脂人,米脂这破地方也够倒霉,尽他妈出流贼!”贺人龙登时火起道,“这必是来混吃混喝的奸徒,难道本将军是那么好相与的!让他们赶紧滚蛋,否则,本将军便将他当作流贼抓起来!”
中军官见左右无人,却凑上前来悄声道:“将军,他们托卑职将这个叫给您!”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与贺人龙。贺人龙接过来一看,见竟是一千两银票,眼睛立时眯成了一条缝,脸色也和缓下来道:“看来真是本将军的故人。快快有请!”
中军官心中暗笑。其实他刚才也收了一千两银票的好处,否则才不肯来通禀。
不多时,中军官引着二人进入正厅。贺人龙见为首的一人年约三旬,生得身形彪悍,剑眉虎目,一看便知是武林中的好手。而另一人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也较为普通,跟在前面那人身后低眉顺眼,似是一个仆从。贺人龙便将精力都集中在前面这人身上,对那个年轻人不再留心。
“贺将军万安!”为首的人拱手一笑道,“在下林平之有礼了!”
贺人龙见此人并不认识,身上又有武功,便想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将他镇住。他来必是有求于自己,如此自己的筹码就会更多一些,要价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因此他先将中军官等人打发出去,接着便猛地一拍桌案,瞋目大怒道:“大胆!尔等是何人,竟敢假托本将军的故人闯入守备府中!见了本将军,因何不跪!”
那林平之却微微一笑道:“贺将军好大的官威!您先不要着急,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与贺人龙。
贺人龙心中窃喜,还以为又是银票,忙结果信封,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看,却真的只是一封信,不由得大失所望。展开细看时,却又气得五官挪移!
只见信上写着:“贺将军台鉴:前日芮城一别,弟常挂念将军丰姿。义军现已遁出山西,幸又得将军大开方便之门,弟等感激涕零。将军神才大略,在朝中却不得重用,不若加入义军,共图大事,弟深盼将军佳音。闯将敬上。”
“你们…你们是流贼!”贺人龙大吼一声道。
林平之却仍是那副欠揍的表情,冷笑道:“贺将军不要血口喷人,这封信是在下于途中截获的。至于写信者为何人,将军想必不难知道。这封信若落入朝廷手中,将军该当如何?”
“大胆狂徒,竟敢陷害本将军!”贺人龙终于被彻底激怒,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直取林平之。
那林平之却不慌不忙,在剑尖即将触体之时,将身形轻轻一晃,贺人龙这一剑登时走空。
“且慢!”林平之低喝一声道,“贺将军太性急了!在下并不想将这封信交与朝廷,只是想与将军做一个交易而已。”
俗话说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刚才那兔起鹘落的一瞬间,贺人龙已经知道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别看他绰号“贺疯子”,在遇到危险之时倒也十分冷静,心想若自己发声喊人,恐怕帮手没到,自己已经血溅当场了。
念及此处,贺人龙便将佩剑在胸前一横,冷哼一声道:“本将军是领兵打仗的人,不是商人!与本将军能做什么交易?”
那林平之却又掏出一物,在贺人龙眼前一晃。贺人龙定睛一看,登时惊得冷汗直流,颤声道:“腾骧右卫的令牌!”
“你再看这位是谁?”
“这…啊!殿下,怎么是您!”
贺人龙这才发现那名不起眼的年轻人,竟然就是红得发紫的秦王殿下,吓得真魂出窍,赶忙翻身跪倒道:“末将该死,竟没认出是殿下…”
“贺将军快快请起!”朱由检忙将他搀起来小声道,“本王此来不欲声张,对将军多有冒犯,还望将军不要介意。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从二品秦王卫指挥使林佑坤林大人。他过去曾在腾骧右卫任职,这块令牌想必贺将军也知道吧。”
孙传庭又惊又疑地道:“不知殿下找末将有何事?”
朱由检一脸奸笑道:“将军前些日在芮城救驾,本王还没来得及致谢。此次便是专程前来致谢的。”
说着他便对林佑坤递了个眼色。林佑坤会意,又从怀中掏出二万两银票,交与贺人龙。
贺人龙果然是见钱眼开,嘴上虽然说着“这如何使得,末将那都是份内之事”,手中却是将银票攥得牢牢的,生怕朱由检反复。
朱由检见状心中冷笑,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便接口笑道:“这些天本王也听说贺将军日子有些不好过,为整顿军备,花费了不少银子。这封信却是真的,幸亏被本王截获了。否则,将军恐又要蒙受不白之冤。”
贺人龙也不傻,见朱由检又是递银子又是那信说事,已知对方是威比利诱,要迫自己就范了。但思来想去,这秦王殿下自己根本惹不起,把柄又在人家手上,还真的只能乖乖听话。
他只得硬着头皮道:“还请殿下明示,但凡末将力所能及之事,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朱由检笑道,“只是本王最近要开一个花炮厂,急需一些火药。听闻贺将军这里有不少存货,想从你这里买一些。”
“这…”贺人龙不禁踌躇起来。这皇室经营各种产业,倒也并不稀奇。但开花炮厂,却是闻所未闻。
想了想,他为难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火药乃是军中重器,皆有造册登记…”
“贺将军放心,本王不会让你白帮忙。”朱由检赶紧趁热打铁道,“本王这里还有三万两白银,权当是购买火药的款项。这笔款子如何处理,就看贺将军的意愿了,反正火药是易耗易损之物,少些也不足为奇。”
这几乎就是明目张胆地给贺人龙出主意,让他设法做假账了。贺人龙如何不懂,其实过去这种伎俩他也玩得多了,只是从来没有倒卖过火药而已。
思来想去,银子的诱惑还是占了上风。贺人龙终于一咬牙道:“好吧!殿下,我军中现有三百箱火药,您尽可取用,只是路上不要走漏了风声。”
朱由检大功告成,赶忙押运着这批火药,连口水也没喝便离开了潼关。
“殿下,这贺人龙果然是见钱眼开之辈!”在返回的路上,林佑坤轻蔑地道。
“何止贺人龙,朝中的官员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朱由检也感叹道,“不过,眼下咱们还就得和这样的官员合作,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很多资源!”
林佑坤还是恨道:“看他那熊样,一封假信就快吓尿裤子了!可惜了这五万多两银子!”
“别急。”朱由检冷笑道,“这些银子就算寄存到贺人龙这里了。早晚有一天,我还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对了殿下,您为什么定要为末将取‘林平之’这个假名呢?”林佑坤不解地道。
“这名字好哇!”朱由检奸诈地一笑,“林平之是武林中一位世外高人,是你学习的榜样,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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