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送暖,月色朦胧。在泾阳县丞刘玉明的宅邸内,十几名私蓄的歌女正在这迷人的夜色中翩翩起舞,并且用宛转的歌喉唱着:“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而一边饮宴,一边观赏歌女表演的,正是县丞刘玉明、主簿于世杰、典史陈磊,以及吏房首席书吏李鸿文、曾经的捕快班头、如今已是鼻青脸肿的龙四等人。
若换在平时,见了这些秀色可餐的歌女,这些色中饿鬼早就垂涎欲滴、左搂右抱了。可今天气氛却大为不同,几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谁也懒得抬眼皮看一眼。
一曲唱毕,刘玉明重重地一墩酒杯,作色道:“唱什么不好,偏要唱这阙《天仙子》,真是丧气!还不快滚下去!”
众歌女吓得花容失色,不知道老爷今天为何莫名其妙地大发脾气,赶忙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其实这阙张先的《天仙子》,平素是刘玉明最喜欢听的,今天却触碰了他的心事,故此他才对无辜的歌女乱发脾气。
于世杰忙劝道:“刘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比孙传庭难伺候的知县,咱们又不是没碰到过,最后不都鼓捣走了么。现在他新官上任,正在兴头上,咱们便让他三分,以后再从长计议…”
“这次不一样!”刘玉明恨恨地道,“于大人,以前不管谁来当知县,顶多就是贪些蛮横些,却没有一个不让人活的!这个孙传庭可倒好,上来就免除徭役,还将县衙的老人全都开除,招进去一大堆泥腿子,他这不是将你我的财路全断了么!”
“刘大人说的是!”陈磊也附和道,“这个孙传庭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咱们过去那些招数,在他身上全不好使!昨天我派一个衙役去给他送银子,结果他竟将那衙役给关起来了,还一个劲地追问银子的来路!幸亏那个衙役会办事,一个字也没说,到后半夜又给我放跑了。”
“不光是孙传庭,更可恨的是他那个尤师爷!”李鸿文也阴沉着脸道,“依小人观察,那孙传庭前几日也没什么主意,怎么今日突然左一招右一招,弄得我们极为狼狈?肯定都是那个新来的尤师爷出的馊主意!”
“对,姐夫,绝不能轻饶了那小子!”龙四深受“尤师爷”之害,此时更是一蹦三尺高,捂着腮帮子大喊大叫。
“龙四,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当着几位大人的面,又是谈公事,你怎么又放肆?”刘玉明不满地瞪了龙四一眼。自从刘玉明娶了龙四的姐姐做五姨太,这龙四逢人便说县丞大人是他姐夫,经常打着县丞的旗号为非作歹,刘玉明对这个小舅子也是极为头疼。
“是,大人!”龙四点头哈腰地道,“但是小人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臭小子一掌就把桌子打飞,还故意打到小人的脸上,这是想要小人的命啊!”
“你拉倒吧!”刘玉明讥讽道,“他要是想要你的命,直接给你一掌不行?早把你拍死了!”
陈磊却道:“刘大人,龙四说得有道理。长此以往,咱们来钱的道子全断了,这不就等于要咱们的命了么!”
刘玉明沉吟半晌,阴着脸道:“依各位之见,我们该怎么对付孙传庭?”
“今天大伙儿做得就很好。”于世杰拈须微笑道,“他不是要招书吏、衙役么?咱们就让他随便招。过几天他就会知道,没了咱们的相助,他那一堆虾兵蟹将根本就不堪一击,他在泾阳县是寸步难行!”
“于大人言之有理!”刘玉明一字一句地道:“从明天开始,咱们几个也不要去县衙了,只推有病,让孙传庭一个人耍去。用不了多久,他河工修不好,田赋收不上来,一大堆糊涂官司审不清,不用咱们动手,知府大人就饶不了他!”
“刘大人您高坐府中就可以了。”陈磊恶狠狠地道,“弟兄们左右无事,我看不如去敲打敲打那帮应聘的泥腿子!”
“陈典史跟小人想到一块儿去了!”龙四目露凶光,布满麻子坑的脏脸在月光的映衬下,恰如恐怖电影《猛鬼街》中的鬼王弗莱迪。
他咬牙切齿地道:“那些死泥腿子真是吃了豹子胆,竟敢跟我们弟兄抢饭吃!姐夫…不,刘大人,您就把这个差事交给小人,小人保证让这些泥腿子明天谁也不敢去县衙!”
刘玉明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不能闹出人命,否则上面查下来,咱们也不好交待。另外,还得想办法对付那个师爷!据龙四说,他手上功夫不弱,要不然找几个毛贼,给他来个闷棍,也就解决了!”
“这个好办!”龙四奸笑道,“咱们惹不起知县,难道还惹不起他的师爷么?他年纪轻轻,必喜好女色。改天小人想办法把他诱进茶楼,让老板娘勾搭勾搭他。等他迷得神魂颠倒之时,再给他的茶杯里下点药!嘿嘿,完事之后,咱们就全推到茶楼那个病鬼老板身上,让他给小师爷抵命,也算对知县有个交待。”
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层想法,就是借此机会,彻底霸占老板娘叶青莲。不过这层想法,他就不肯说出来了,也省得刘玉明等人觉得他是假公济私。
“这个却要慎重行事!”于世杰却觉得不妥,“他既有武功在身,平日行止饮食必然小心。若让他发现了,咱们反而麻烦。”
几人正讨论之时,忽然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不…不好了!”
“你个杀才慌什么慌,难道流贼还能打过来么?”刘玉明骂骂咧咧地道,“说,到底什么事!”
“知县大人他…他…”家丁“他”了半天,才缓上一口气道:“他手下的尤师爷带着很多衙役,把六房大爷丁贺盈给抓起来了!”
“什么!”几人皆大惊失色道,“为什么抓人?”
“说是丁大爷做假账、贪污银两,要问成死罪呢!”家丁慌张地道。
“他妈的,姓孙的做事也太绝了,一点后路都不留!”刘玉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李鸿文却双眉紧锁道:“丁贺盈平日做账太不仔细,我早就提醒过他,他就是不听,真是活该!只是这小子没什么骨气,只怕一进去就全都招了。他完蛋了不要紧,要是把咱们都供出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那你说怎么办?”刘玉明气急败坏地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李鸿文的眼神在夜色中不停地闪烁,犹如两盏幽幽的鬼火,“也只好将丁贺盈打发了。他也怪不得咱们不讲情义,谁叫他先出事的。”
“怎么打发?现在大牢已经让那帮泥腿子接管了!”刘玉明懊悔地道。
“刘大人勿忧,我有办法!”陈磊冷冷地一笑道,“大牢里有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到旁边的一间民房里。我带几个人摸进去,把老丁做了以后,再在大牢里放把火,用炸药把密道炸了,肯定神不知鬼不觉!他孙传庭刚一上任,大牢就炸了,肯定吃不掉兜着走!”
“好,就这么办!”刘玉明恶狠狠地道,“姓孙的,你无情,也休怪我们无义!另外为以防万一,龙四,让你的手下都来我府里!”
他们在这里高谈阔论,却不知隔墙有耳,刘府外的一颗大树上,正伏着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秦王卫百户。这名百户擅读唇语,早将他们谈话的内容默记于心,随即如同狸猫一般溜下了树,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县衙。
“好赃官!殿下,您下令吧,末将马上将秦王卫调进城来,将这伙贪赃枉法之辈一举剿灭!”听完这名秦王卫的禀报,林佑坤跃跃欲试地道。
朱由检却微笑道:“不能出动秦王卫。”
“却是为何?”林佑坤诧异地道。
“秦王卫是专司保护秦王的,普通的抓捕行动怎能搅进来?”朱由检思路清晰地道,“要真那样干了,我就给魏忠贤留下了口实。他要万一参我个干涉地方政务,岂不麻烦。”
孙传庭也踌躇地道:“这刘玉明等人在泾阳盘踞已久,手底下也有一帮为之效力的党徒。如果我们不借助秦王卫,就只有新招募的这些衙役了。如果仓促发动,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要不,咱们再忍耐一时?”
“那也不行。”朱由检斩钉截铁地道,“这帮人做坏事已经做得太多太久,我绝不能容忍他们继续逍遥法外了!”
“可是新衙役未经训练,恐怕不好使用啊…”孙传庭和林佑坤皆有些犹豫。
“不能力胜,咱们就智取嘛!”朱由检奸笑道,“你们就看本王的吧!”
说着他便转身出屋,对静候在县衙院内的几十名衙役高声喊道:“各位,咱们的买卖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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