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与皇子公主的高谈阔论可谓荡气回肠,殊不知却引起了在场某个人的反感。若是在以往,谢神策或许会生出些谈笑论河山、指点笑英雄的写意沧桑,如今却是有着十二分的不喜与迷茫。
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司马瑜的失落、失意与失望,大致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欲立民生,欲继绝学,欲继绝学,欲开太平,这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框扶天下学道就可以的。他没有对司马瑜说这些,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难,司马瑜的野望有多脆弱,还有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如今真的不能对晋国产生半点影响,更煌论整个天下?
整个上层阶级都是这样的,连下任皇帝的有力竞争者在有些关乎民本民生的问题上都肤浅可笑,他哪里改变得了?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地主阶级中的一份子。
老百姓以为皇帝砍柴用金斧子,皇后娘娘吃大馍都是蘸满红糖,固然愚昧,然而皇帝惊讶百姓吃树皮饿死为什么不吃肉不也同样可笑?
呵呵,百年大计,教育为先。天下饱经战火,受过教育的人本就少,而受过教育的人都是世族人家,谁会在意百姓有没有教育?百姓有了能力那他们还能干吗?
最重要的是,天下还在打仗呢。哪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时间好好读书?
午饭全家相陪。在谢家二爷的带动下,气氛相当的好,包括老太君和司马氏,都对小公主表现出了极大的喜爱。谢神策看着厅堂里的其乐融融,不知怎的就有点索然无味,或许是基于谢神威此时缺席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相亲?谢神策没有去想。
他在想的是谢神威能不能救回兄妹两。他在想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被许下娃娃亲,现在是不是也会被家中选上三四贵族女子,相亲再结婚生子?
所幸的是,他很走运的摆脱了那个人生轨迹。然而相应的,有些事总要还的,谢神策摆脱了,谢神威却似乎被迫走上了他不想走的路。
大哥居然真的喜欢那个女孩,是什么时候的事?该不会是一见钟情吧,当时可没看出来苗头啊。谢神策在心里嘀咕。
突然,谢神策笑了。他明白了。
“她看了他一眼,于是他的世界就亮了”。
爱情不可思议。
没人注意到坐在下首的谢神策的微笑有什么特别,整个厅堂的氛围都这么好呢。
再次宾主尽欢,谢太傅从封库中拿出两本书送给了神情激动的齐王,老太君和司马氏拉着婉婷公主的手依依不舍,约道一定要再来,谢神策则是微笑着站在大门前目送兄妹两离开。
奶奶已经接受了婉婷公主?那么奶奶知道不知道贺若雀的身份了?谢神策有些担心。
在家休息了两天后,谢神策突然接到一道来自后宫的旨意,蔡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并数名大内侍卫,抬着几个箱子来了。
居然真的送来了赏赐?这么多黄金?那我该怎么花呢?谢神策当下十分激动。
蔡公公看着满脸激动的谢神策,笑道:“小侯爷,打开看看吧?”
于是谢神策就打开了一个箱子,然后谢神策就失望了,再打开一个,又失望一分,再打开一个,再失望一分。看着最后一个箱子,谢神策心道:“衣服衣服衣服,难道最后一个还是衣服?”
果然不是衣服,竟然是一箱子书……
谢神策彻底失望了,皇帝老儿果真抠的一毛不拔,对自己狠,对老婆子女狠,对手下更狠。
两套太学博士衣帽,两套盔甲,一箱子书。就这么装了四个箱子,难怪抬进来的人连汗都没出。
谢神策继续保持着激动的笑意问向蔡公公,“书翁,陛下奖赏衣袍盔甲于我兄弟二人,我知陛下其意,然而这一箱子书……还请书翁为某解惑。”
谢神策知道蔡公公是朱批太监后,更加在意与他的关系了,思索着先前的“大人”之称或许有些过伪,于是就在他的职权上下功夫,取前朝朱批大学士的通称“书官”称呼蔡太监为“书翁”。
蔡太监对这声“书翁”自然更是喜爱的,这威侯府的小侯爷果真俊美潇洒有聪明伶俐,难怪陛下对他极为青睐了。
先赐衣袍,自然是认可了谢神策对婉婷公主的教育有方,等若是正是承认了其老师的身份。再赐谢家兄弟盔甲,则是表彰其勇武,奖励其忠诚。最后赐了谢神策一箱子书,则是真正落实了太学博士这一职称,赐书,自然是要谢神策伤好之后回太学,要当教授,开始给太学生授课了。
谢神策听完蔡公公的话,再次面色激动的感谢了皇恩浩荡。但是在心里却是十分鄙视,我的意思是难道就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么?黄金呢?没金子银子也行啊!
蔡公公听着谢神策的话,不禁感慨:毕竟是百年世族子弟,两朝帝师教出来的青年才俊,皇恩浩荡这么好的词儿真真是妙极了,比那些只知道高呼万岁的大学士死丘八强多了,以前都没人用过,这词儿待会儿回去复命时我可一定要用上。再说了,“书翁”这个称呼也真是极好,一定要发扬出去。不看那塞过来的厚厚的银票的面子,就这声称呼,我老蔡说几句好话投陛下所好还不应该么?
当下蔡公公表示:“陛下对小侯爷甚为欣赏,在永*,皇后娘娘知道婉婷公主有所进步也是极为高兴的。小侯爷前途可期啊……”
“还要赖书翁照拂……”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于是小院子里响起了两个人压抑的笑声。
又过了三天,谢神威终于回来了。
谢神策在谢神威的院子里,险些认不出眼前这个一身是伤,浑身血污的人就是谢神威。
与谢神策受伤时全家齐上阵的庞大阵容相比,谢神威的小院子里仅仅有着六七个人。祖父、父母、谢神策,以及几个秘密请来的数名大夫,奶奶此时已经在佛堂念经了。
谢神策第一次看到母亲流出了眼泪,爷爷和父亲沉默不语。
谢神策心里很不好受,谢神威一路追去,定然是追上了兄妹两,谢神策预计的方向没有错。只是似乎出了许多意外,谢神威受了如此重的伤,也不知道那对兄妹有没有被救下,是逃走了,还是已经……死了?
在清理伤口时谢神威清醒过来一次,没有说话就再次晕了过去。所幸谢神威体质极强,伤势虽重,但多是外伤,只是十分脱力,并无生命危险。
此时请来的几名大夫已经离去。小院子里进来两个人,跪在地上,等待问话。
老太傅坐在椅子上,微闭着眼睛,说道:“仔细说来,老夫不想漏掉半点。”
跪在院里的两个人神情一凛,于是一人沉默片刻,便慢慢道来。
“属下等是四天前,在山阳镇遇到世子的,当时世子已经接到了那两兄妹,除了那女子,世子与那少年身上都已经带伤了。属下随后收到传书,追杀的第一波十余人已经被那少年尽数杀死,虽伤了那少年,但第二波的五人却被追上来的世子所杀。属下等在山阳镇收到二爷消息后便及时收了收,二爷信中所说,只要世子追上了那对兄妹,就放弃暗杀。于是属下通知了后续人马,停止了一切动作。”
“然而世子并不相信属下,劫持了属下,以属下名义令所有人全部集结到山阳镇,随后世子等人连夜离开了山阳镇,往东南方而去。属下在世子走后不放心,于是安排了三批人手监视,却不想第三天,也就是前天,收到了一批人手的回报。世子等人不知中了谁的埋伏,受了重伤,属下派去的三批人手一共十八人只活下来了四个。随后属下带人全力救援,最后只救回了世子和他。”
说话的一名黑衣中年人不再说话。很显然,他口中的和谢神威一起被救出的“他”,正是跪在院子里的另一个黑衣人。谢神策借着光亮看去,黑衣人跪在地上的姿势极不方便,便想到他们应该在之前就受过伤,于是拿了两条凳子,说道:“起来,坐着说吧。”
两人闻言抬头,诧异的看了谢神策一眼,随后又看了看老太傅,见老太傅点头才艰难相互搀扶起身,然后坐下。
另一个黑衣人不过十*岁,有些不安的接着中年人的话说道:“属下等听从头儿的吩咐,分成了三批跟踪世子,结果跟出五十里后发现了不对劲,似乎除了我们三队人以外还有人也在跟踪世子。于是属下这一队首先传出了一道消息通知在山阳镇的头儿,属下等在原地等候头儿的回信,另外两队一前一后缀着,保持通信。但属下苦等一天没有消息,结果却收到另一队的消息,世子遇伏。”
“属下发出三只信鸽传信回山阳镇,为防不测,又分出三人不同路报信,属下率三人前去支援,结果遇到数次埋伏才找到世子三人,等我与一名属下见到世子时,另外两对人已经全死光了,不久就只剩我一个了。属下等边战边回撤,在最后关头属下与世子跟那两兄妹分开突围,最终杀出重围,彼时救援刚好到达。”
中年人接过话道:“世子脱离危险后只让属下找到那对兄妹,定要带回晋都后便晕死了过去。属下在带世子回来时便依世子之令去救那对兄妹,如今已经有了消息,那对兄妹都受了重伤却还都没有生命之危。”
等他说完,谢神策看向老太傅,一揖到底说道:“孙儿恳请祖父父亲,留贺若兄妹一命,待大哥醒后在做处置。”
谢太傅看着谢神策长揖不起,半晌道:“可以。”
谢神策起身道:“孙儿谢祖父。”
谢太傅看着两人淡淡的说:“做的不错。”随后,指了指年轻的黑衣人说道:“你随我去后书房。”
这时司马氏从谢神威房中出来,对谢神策说道:“策儿,进来与母亲陪陪你哥哥吧。”
谢裳看着谢神策柔声说:“去吧,陪陪你母亲,放心,一切有我。”
一个说陪陪哥哥,一个说陪陪母亲,谢神策自然知道母亲和父亲的意思。这个时候,最需要人安慰的,不是在佛堂念经的奶奶,而是从大哥谢神威回来一直看护他的母亲。
点点头,谢神策看着谢裳说道:“多谢父亲。”
谢裳笑着摇了摇头:“放心。”
谢裳一连说了两个放心,谢神策便真放心了。他此时已经知道了父亲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自然就真的放心了。老太傅和谢裳自然是想贺若兄妹死的,只是谢神威横插一脚后,事情的重心便转移了。所以谢神威醒来之前,谢太傅和谢裳承诺的,就一定会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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