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转瞬即至,芦苇荡中烟雾迷蒙。雨点像鼓点一样,敲打在芦苇叶子上,敲打在水面上,然后化成细小的水雾,弥漫开来。
血水很快被冲淡,气味也很快消失了。尸体被缇骑带走,现场被清理过后,除了砍倒的芦苇不能复原,再也找不出一丝痕迹。
谢神策抬脚上岸,回头看着大片大片的芦苇,想到那个在西北被王青盐收拾的很惨的女人,微微摇头。
见不到总要少些头痛。
能躲一时是一时。这就是谢神策的应对之法。
不然……还能怎么办?
岸上也尽是淤泥,谢神策不是亭亭玉立的荷花,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于是下半身满是恶臭的泥巴。
是谁选择在这片河滩上岸的?谢神策有些气结。
上得黄沙石子铺就的大道,前方一骑奔驰而来,是夏侯讌手下总司。
“提督大人。”那人翻身下马,抱拳道:“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
谢神策满意的点了点头。
夏侯讌办事,他是放心的,除非秦国的每个动作都像上次大白鱼骑兵孤军深入一般,否则夏侯讌总能让谢神策满意。
而秦国不可能每次行动都完美无缺——缇骑也同样不能,所以夏侯讌的作用在西线无可取代。
既然已经都安排好了,那么谢神策来到一顶帐篷里面,换下了衣衫,披上防水雨具,在那名总司的带路之下,向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在一道山坡上,谢神策看到了山下的一群人。
两百名骑兵围成一个大圆,将两个人围在中间。
桓石与方农时尽管能从十余支箭矢年前逃脱,也无法从谢神策布置的口袋中突围。
这是不可能的事,两人即便在大晋绿林中是一等一的好汉,但那也只是在绿林道上,在大晋乃至是天下最精锐恐怖的特务面前,草莽也终究是草莽。
在全盛之际,他们不是谢神策精打细算之后的对手,如今就更不是了。
有些劣势,自开始之前便已经注定,一旦显现,便永远无法摆脱。
自从他们注定要与缇骑对上的时候,这种失败就仿佛是能够预料到一样,只是他们本人不愿意承认。
此时谢神策看着尹中和带着两百斥候包围两个人的时候,想到了那个才高八斗的年轻人面对亲兄弟做的那首诗。
“相煎何太急……”
当然,这两方人的相煎并不是彼此谁主动,而是谢神策操纵的结果。
“本提督是不是残忍了一些?”
谢神策回头问向身后的一名缇骑。
那名缇骑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提督大人会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么多愁善感的话。
难道是下雨的缘故?
谢神策看那名缇骑不说话,于是说道:“看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那名缇骑赶忙说道:“其实提督大人这么是很……慈悲的。”
仿佛是怕谢神策不信,也可能是为了能让自己相信,那名缇骑于是重申了一遍:“是的,是慈悲,这是一定的。”
谢神策被逗乐了。
“哪有这样的说法?让人手足相残,竟然还是慈悲了?他们可是喝过血酒的八拜之交,本提督这么做……有违狭义,是会遭天谴的。”
“但是尹中和一定会杀死桓石与方农时的,对不对?就算他不能,两百黑甲卫,也不会同意的。”
是的,两百黑甲卫。
尹中和带领的两百斥候,其实就是他缇骑司的黑甲卫。
换句话说,今天在山下,是谢神策逼迫尹中和对自己曾经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称分金银的兄弟举起屠刀。
“所以怎么看,我都是一个恶人。”
谢神策给自己下了定义。
身后的缇骑们都不敢出声。
两百骑与两人对峙了一会儿,隐隐有喝骂声传来,大雨中听不清楚。
随后骑兵碾压,将两人淹没在铁蹄之下。
不久之后,尹中和提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来到了谢神策的面前。
桓石与方农时死不瞑目。
“尹中和见过提督大人。特此复命。”
谢神策看着尹中和低垂的脑袋,感受着尹中和言语间的温度,随意挥了挥手,然后微提缰绳,从尹中和旁边走过,下山去了。
两百黑甲卫跟在谢神策后面,向南顺河而下。
夏侯讌手下的总司对尹中和说道:“尹校尉,提督达人之前吩咐过,对你有两个嘉奖,你可以任选一个。”
“一个是,立即赶赴西北,任铁门关轻骑校尉。另一个,是继续留在运城,担任第三斥候营营长校尉。你可以任选一个。”
尹中和略微思考,然后抬起头,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一丝疲倦。
“属下选第二个。西北虽安逸,运城虽危险,但属下不想自己停下来。”
那名缇骑总司微微一笑,说道:“确实,只要忙起来了,有些事情也就自然没有时间去想了。提督大人早就知道尹校尉会选第二个。呵呵,不过提督大人倒更愿意尹校尉选第一个。”
尹中和抱拳道:“多谢提督大人厚爱了。”
“既然如此,尹校尉即刻上任吧。”
随后十余名缇骑互送尹中和南下,那名总司则是向夏侯讌复命去了。
回到营地之后,谢神策立即脱去了裤子与鞋袜,缇骑的医官马上上前,将谢神策脚上小腿上的七八条喝的圆滚的蚂蝗取下,然后清洗伤口,敷药。
蚂蝗这种……谢神策看着在白色瓷罐中的蠕动的东西,有些反胃,有看看自己腿上止不住流的血,于是让人拿来了一罐盐。
舀了整整三大勺盐在瓷罐中,看着那些渐渐死去的东西和变红的盐,谢神策有些恶心,让人将这些东西收拾下去了。
“让缇骑都休息休息。接下来……还有的辛苦。”
医官与传令兵都下去了,然后谢神策将双腿搭在桶外,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
等谢神策一觉醒来,雨已经停了。
接下来几天,黄河水位暴涨,将达到顶峰。
三天后,晋军对固守在山上的秦军打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击,在秦军奋力抵抗之下,最终无功而返,转而围山,企图将数万秦军困死在孤山上。
接下来几天,晋军只在山下叫战却不接战,每有秦军下山突围,却一步不退,每次都将秦军打了回去。
秦军危在旦夕。
白良玉与徐欢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如今的状况让两人心力交瘁。
谢衣对于战机的把握极为精确,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置秦军于死地的机会。实际上要不是前几天不便行军,谢衣早就打过来了。
如今谢衣的大营就设在山下最为显眼的地方,从白良玉与徐欢所站的位置,就能看见那顶巨大的、黑色的军帐。
谢衣从来不愿意跟士卒亲近,不愿意忍受士兵军帐中的异位与肮脏,所以他的军帐,以及中军帐,都是与一般将校们分开的。
黑色,不如说是暗黑色——饱饮鲜血的暗黑,就是他的标志。
在谢衣营帐的周围,有一圈空白地带,那是将他与其他人分开的隔离带。
白良玉以及徐欢已经连续三天试着朝那座军帐发起攻击了,其中一次,连大白鱼骑兵都排上了,但还是没能成功。
要知道,那可是大白鱼骑兵啊!整个晋国都为之头疼的大白鱼骑兵,竟然没能攻下一座军帐。
一千大白鱼骑兵,五百陌刀手,差距如此悬殊,秦军竟然无可奈何。
究其原因,不是秦军太脆弱,而是晋军防御太坚固。
成方阵的拒马桩摆在谢衣的中军大帐面前,大白鱼骑兵又不是精铁打的,怎么敢往上撞。
至于其他方向,同样如此。
地势同样不利于秦军大方阵。
大方阵最好的状态的就是缓步推进或是不动如山,而此时的下坡路,就使得秦军大方阵的维持变得极为困难——山上还是有树木的。
这些树木是不能砍的,他是秦军阻力晋军的缓冲带。全部砍光的话,晋军上来就方便了。
而且,即便是对秦军弓。弩有利的俯角,也不能给准备完全的晋军刀盾兵予有效的打击。
连续攻打了三天,秦军损失惨重。
然而,这都不是秦军最困难的。
最困难的是补给。
秦军的军粮,只够使用十天的了。
十天!!!!
这几乎等于断粮,也差不多是宣判死刑了。
谁都知道,光是黄河水洪峰过去,就还需要至少十天。
白良玉与徐欢同时升起浓浓的无力感。
当初打出过境,将战火燃烧到敌国这种极为振奋士气的举动,如今看来,居然是自掘坟墓。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条河。
一条泛黄的河。
难道……我白良玉和一千大白鱼骑兵竟然要葬身敌国了么?
和他想的不一样,徐欢则是悲哀夹杂着愤怒。
战敌于国境之外,本是一条十分英明的策略,他当时则是同意的。但是他当时就有预言,需要严防雨季的到来,结果竟然是没有一个人认真听取。
没有认真听取也不奇怪,因为包括白良玉在内,都不会认为战争能持续打到雨季。
他们认为雨季之前战争就能结束。最不济也得是在雨季的时候谈判——当然是关于晋国对秦国的战争赔偿。
徐欢如今愤怒就愤怒就在,即便是当初没人听他的话,在秦军与晋军相持不下的时候,在雨季来临之前肯定打不完的情况下,他再次重申了预防雨季的话,还是没有多少人认真对待。
这不,雨季来了,一些人等闲视之的大水,就要了他们的命。
(ps:这是昨天的,因为回老家了,网络不通,没办法发布,所以今天补上。今天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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