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衣衫褴褛的谢神策等人在登船,自称是土生土长山东道人的马匪在讲价,最终十几人及三匹马以五两银子成交。
五两银子,放在平时,够十几人来回十趟了。船家之所以敢漫天要价,且不情愿降价,多少能反映出此时北方战乱带来的物价飞涨。若不是谢神策等人人带伤且有刀剑随身,有几个凶形恶状兄弟的船家决然还会把价格往上调一倍。
两张大船赛塞得满满,随后船家喊一声号子,然后开船。
开了船,当即有人持刀,将两名船夫逼到船尾,谢神策笑道:“不瞒二位,我等乃是山东道的义士,今次时间紧迫,有些事就得在船上说,不方便之处,二位担待.......对了,后面那张船,麻烦您二位喊一声,告知同伴,免得引起误会......”
山东道的义士,这话说的斯文,然而常年在黄河上谋生活的汉子哪能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马匪,不想杀人,你们乖一些......
两个原本还有意在河心停下,威逼一番加价的船夫慌忙点头,一个人忙不迭扯着嗓子对后面已经躁动的兄弟汉喊话,示意无事。
谢神策与李阎王等人坐到船头,谢神策环视一周,然后说道:“他们都在后面,我说一下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将手上的人手打散了,楼大叔去了冀州,冀州已经到极限了,此去只是希望能够救下郭费,别的也.......帮不上......”
“冀州怕是守不住了,然后是新河,巨鹿,运气好的话,郭费也许能够撑到清河,然而清河城小廓矮,也断然守不住,只是那个时候,援军也应该就到了,借此或许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我们是帮不上忙的,时间来不及。而且就算时间充裕,这么大范围的战争,整个并州幽州都沉下去了,有时间也做不到......然而这边能够帮助郭费多挡一段时间,或许就会有很多人因此活下来......”
“我谢家的力量已经完全动员起来了,这些年通过商道建立起来的关系网也开始发挥作用,然而这还是不够,所以下一步,我们的重点不是河北,而是位于河北后方,大晋此时的北方——山东道。”
“我这些天想了一些东西,先说出来,大家听听,有不合适的地方大家讨论讨论,我看看能不能改......”
类似于这样的会议,其实已经开了不止一次了,这种让全部的人都参与的讨论会议,一开始是没有人敢于说话的。直到谢神策严令听了的人每人必须说出两条以上的建议之后,气氛才开始活跃一点。
门阀存在的最为具象的呈现,就是等级森严。不要说侍卫亲兵,就是做到家臣极致的管家,多数时候,也并不敢随意发表自己的见解。
开始的时候,每天晚上这种分析一天的进步缺点然后总结经验,是每个人最头疼的事情。很多人习惯了听从号令然后不带思考的执行,像谢神策这种“你今天换马的时候下地过猛留下了脚印”之类的也要拿出来说一番,然后提醒注意的做法,实在是没办法得到大家的认同,毕竟都是习惯了体力劳动的人,突然间要人在一举一动的时候都要留心正事意以外的,实在很累。
只是十几天之后,基本上的所有人都习惯了,就是一向被排除在外的山东马匪,在参与其中的曹八岐葛猴子的带领下,也开始了这种形式的交流会,只是时常吵得不可开交而已。
在船上了确定今后行动的方向与一些细节,让谢神策想到了某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船上会议,那个会议最终改变了世界,推动了历史,这个会议只不过是......给一些不明白的人指个方向。
与此同时,清晨时分,上百人在俗称“黑林子”的黑山岭,围住了七八十人的队伍。
刘长吉怨恨自己的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只是不等他后悔,稀稀拉拉的箭矢便洒了过来,随后就是上百人不讲理的围攻。
招呼都不打,也不通报山头,关键是人手过百,简单的几条信息汇聚到刘长吉头脑里,在最短时间里就筛选出了附近有数的几支马匪。
大蛇曹八岐,混元金鼎冯玉馗,天师詹阳子,以及......霸王花黄瓜。
这四股势力中,最难缠的是大蛇曹八岐,不过此人已经于数月消失不知去向,混元金鼎冯玉馗最喜欢落井下石背后插刀,有一个看似正派绰号的天师詹阳子最是口蜜腹剑阴险歹毒,霸王花......额黄瓜,最神秘,据说是投靠了太子殿下。
应该是冯玉馗或者詹阳子的人......刘长吉这样想着。
既然这样,或许只是个误会。
“诸位可是混元金鼎冯玉馗冯将军麾下兄弟?兄弟是泰安田家的,与你们家冯将军有过数面之缘......又或者是詹天师手下的,手头紧说一声,兄弟自然不会让大家空手回去.......”
刘长吉是田家侍卫队长,功夫高低暂且不论,在济南府以及泰安的黑白道上一定是吃得开的,大多数人,就算是冯玉馗或者詹阳子,甚至是向来肆无忌惮的曹八岐,也多少会买他一点面子——要不然以泰安此时的不平静,田淄也不会让他护送林雾儿。
只是今天他来回的喊了几遍,不断冲击车队阵型的马匪却没有多少人回应,这让刘长吉感到棘手。
就算是在曹大蛇的地盘上作案然后嫁祸,口风也不至于如此的严,难道真是曹八岐?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就被刘长吉自己否定了。曹八岐确实还没有回来,就算回来了,他百丈崖老龙潭与田家也有一些关系,生意上的往来让他不至于对田家下手,尤其是自己这边报了身份之后,这些人还是拼命的打。
“若是兄弟新立的山头,刘某人未曾拜会,那是某的失礼......阁下这是要与我田家开战呐,焉知我田家不会日后算账,阁下想清楚......”
“那个人真啰嗦,给我射死他......”远处,蒙着面的霸王花黄瓜姑娘指了指刘长吉。
“老......将军稍带,末将最多两箭,便将他拿下!”
“搞快!再啰嗦把你也射死!”
那马匪快速的抽弓,用手扯了扯弓弦,然后取出一支铁背大箭,站定之后屏息凝神,开弓如满月,随即松开指肚,大箭便嗖的一声,从山坡上飞过三百步的距离,如流星一般坠向了刘长吉。
对于危险的警觉让刘长吉捡回一条命,只是那将铁背箭砸开的右手不好受,势大力沉的铁箭不仅让他手中的铁剑弯曲,而且几乎将虎口崩开,此时将铁剑换下,接剑的手却换成了左手。
“算那家伙命大,只不过这一箭.......就没那么好运了......”
山坡上抽出第二根铁背箭的马匪裂开嘴笑了,然后换了个姿势,左手开弓!
传说中的能左右开弓,力挽五石的神人,此时穿个破棉袄,像一杆枪扎在山坡上一样,开弓又是一箭。
人马嘶叫,刘长吉口吐鲜血从马上坠落,引起一片惊呼,随后不久,马匪攻破外围防守,突了进来,再不久,十几人将林雾儿的马车围住了。
“你个废物,三年前就是两箭,现在还是那水平,我是看出来了,当初捡你回来是赔本了,老娘白养了你三年,三年养猪,整个寨子都能吃肉,你说养你能有什么用?赔钱的东西......”
绰号与名字截然相反,性格也与名字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着的黄瓜姑娘,此时对开五石弓两次便不得不休息的大羿郎君任中行极尽嘲讽。
那有着极为拉风,伸手也极为不凡的任中行就这样傻笑着,仍凭黄瓜怎么讽刺挖苦都不动怒,就是其他马匪的一脸坏笑,他也不放在心上。
“你个傻子,三棍子闷不出来半个屁,骂你都没劲......走吧,去看看田淄媳妇儿长的怎么样,要是长得比我漂亮,就划花了,看田淄那家伙还要不要他......田淄不是总标榜自己痴情第一么?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个......”一名马匪小声的提醒道:“老、将军,田淄那小子似乎没说过这句话吧......”
“老娘帮他加的不行么?你刚刚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没!没呢,我是说将军您加的好啊!”
刘长吉以及一帮侍卫此时都被制住,困在一边不得动弹。现在十几人围着马车,这边不说话,里面倒也没有动静。等到霸王花过来了,这边马匪才齐齐收起兵器,刚要见礼说话,便被霸王花止住了。
绰号林海蛟的阮水生咳嗽了一声,对着马车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然后说道:“百丈崖曹八岐,这厢请了。”
里面没说话的声音。
“嗯咳!百丈崖曹八岐,这边请了!”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阮水生脸上挂不住了,左右看了一眼,便要上前掀帘子。
“住手!”
“安敢动我家夫人!”
“小心!”一声呵斥,随后一只手探出来,抓住阮水生的肩膀,整个人都向后飘去,在空中翻了个身的阮水生落到地上滚了两圈,伸手一摸,脸上就是两道血槽。
袖箭。
阮水生脸色阴沉。
“田夫人,我们是诚意相邀,你这样做,怕是不合规矩啊......”
“马匪什么时候讲规矩了?”
帘子掀开,一个手中握着袖箭的女子,走了下来。这女子俏脸含霜,腹部微微隆起,正是林雾儿。
“嗯,倒是不丑,见如此,那就跟我上山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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