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他较之小时,已大是不同,单是那股独特气质,就鲜有人能够视若无睹。
灯芯渐长,亮光越盛。
四周的环境再也无法逃过光线的照射。
落入眼帘的是一条条仰首挺胸的细蛇,最大者都不过竹筷大小,看上去倒像是一群刚从土里爬出来的蚯蚓。
倘若谁的家里破天荒地爬进这么一条像蚯蚓的蛇,那家人最好的办法就只有有多远滚多远,因为经过它们爬过的地方,纵然十年后,毒性亦不会减弱半点。
就好如曾经的父亲娶了一个染有瘟疫的二房,到了孙子那代,大家都还在提放这事。
沈苛好整以暇的望着这些细蛇,手中捏着一颗浑圆的绿色小丸,叹道:“小家伙们,老师把你们驱赶进来,想退不敢退,想打又打不赢,这几天难为你们了,不过现在大家放心,我马上就要离开,大家好聚好散。”
言罢,他将目光落在手中的绿色小丸上,一些就宛如树叶般的纹络生动地刻在上面,格外美观。
沈苛嘴角一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小丸伸到了灯火上,在两者接触的刹那,一缕绿色轻烟渐渐从小丸上飘出,不一时,小丸不见,只剩下绿烟在洞穴中飘浮流动,在晦暗环境之中,似乎如梦如幻。
沈苛持着油灯,站起身来,适才那一条条仰首挺胸的细蛇,眼下已困倦地睡下。
他掸去衣襟上的灰尘,大步朝外走去,口中喃喃道:“终是八年呢!”
洞穴的入口,隐藏在一片飞瀑之后。
瀑布落下,隆隆有声,声势壮阔,滚滚跌入下面的水潭中,白条条的水浪激起晶莹的水花,泛着欢快活泼的光泽。
水潭清澈,在其边缘颇为宁静的水中,鱼儿自由游畅,五颜六色的鹅卵石下躲着小蟹,更远处的宁静山岭,有几只清灵的鸟雀鸣叫,仿佛此间本置身于世外,令人心生陶醉。
深逾十丈的潭底,小蜡烛正赤身行走其中。
一步一步在水中来回迂回踱步,每行上一步,便打一拳。
一拳之下,贯彻力极强,潭面都因此打着漩涡。
书生坐在潭边的草皮上,手中拿着一根笔,身下摆着一本墨迹已干的纸张,纸上写着一行一行的隽俊字体,笔画间浑然自若,毫不拘束。
他的笔端停着一只蝴蝶,显然他已许久不曾动笔。
现在他正在花耗巨大心神,自创毒术,一门超越他从前最极端的毒术。
事实上,自从他在毒术一行勘破宗师之境时,便一直在苦苦摸索更高深的前道,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事,也不是一天二天。
直到前些年,他双目失明之后,曾经从未松动的谜题,又才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小蜡烛自水中走出,来到书生的身旁,看了一眼纸上墨字,穿好上衣。
然后他随意躺下,目光投向上空,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整个人看上去,果然愈发潇洒。
片刻后,沈苛从瀑布后跃出,从水潭游上岸,看了一眼神游天外的书生,对小蜡烛笑道:“今天打出多少拳?”
小蜡烛抬头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家兄弟一般,笑道:“一万。”
沈苛咂砸舌,叹道:“你现在恐怕能跟雷离先生一较长短了吧?”
小蜡烛苦笑道:“你也太瞧得起我,我比他还差的远呢。”
沈苛摆起架子,招手道:“来,我给你掂量下到底差多少!”
小蜡烛摆摆手,说道:“不来。”
沈苛道:“真不来?”
小蜡烛点点头。
沈苛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小蜡烛。
小蜡烛憋嘴,目光若无其事的瞥了一眼小瓶,叹道:“又是这招。”
沈苛问道:“来不来?”
小蜡烛纠结半响,终于站起身来,叹道:“来吧!”
他与沈苛的身高相仿,沈苛稍微欣长消瘦一些,而他则略显结实,一个看似放荡不羁,一个却又潇洒倜傥,实在各有各的魅力。
沈苛收回小瓶,望着他口角微动,像是有话要说,突然间,他却一指点出。
小蜡烛微微一笑,身形一偏的避过,同时右拳自下对着沈苛的腋下击去。
沈苛像是早已预测此招,右手不再进攻,食指向下点去,正是他的手肘部位。
小蜡烛身形一退,开口道:“这么打没什么意思!”
沈苛笑道:“我倒想到个有意思法子。”
小蜡烛问道:“什么法子?”
沈苛对着老僧入定般的书生努努嘴。
小蜡烛立马点头。
接着两人同时对着书生一拳一指击去。
书生的一动不动,目光盯着身下的纸张,蝴蝶被他俩带起的劲风惊扰,扇着翅膀翩翩飞起。
两人就要击中书生,可见他依旧不动于衷,不仅有些泛迷糊,难道他果真神游天外,对自身的处境一无所知了么?
突然,两人均感手上一痛,犹如蜂蛰一般,然后整条手臂立马麻木起来,软软垂下,不见知觉。
这一下可将两人吓到了,完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沈苛最先领会过来,苦笑道:“我们中毒了!”
小蜡烛一听,惊叫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沈苛叹道:“那只蝴蝶飞起的时候。”
小蜡烛溜目四顾,蝴蝶已没了影子,小心问道:“你有没有解毒的办法?”
沈苛道:“有倒是有,不过我倒宁愿不解!”
小蜡烛疑惑道:“为什么?”
沈苛道:“因为解毒比中毒还痛苦十倍,中毒最多一个时辰便会复原,可解毒却要尝试一遍毒虫噬咬之苦,那滋味可不好受?”
小蜡烛没有再问下去,他对那毒虫也没有兴趣,垂头丧气的坐下,苦着脸道:“那还是等等吧!”
沈苛也只有苦笑。
不多时,书生忽然从干枯中清醒,他嘴角逸出一抹笑容,拿着笔在纸上沙沙写起来,边写边笑,就像是初次谈情的小伙子,正在给心仪的姑娘写情书一般。
一盏茶后,书生终于落笔,他虽然眼睛不能视物,可依旧展开纸张仔细将首尾瞧了一遍,又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揣回怀里,然后‘看着’沈苛二人,问道:“你们做了什么?”
沈苛与小蜡烛交换一眼,心想他果然毫不知觉。
然后两人同时道:“将才喂招不小心弄伤了。”
书生蹩眉道:“你们的任务都完成了?”
两人又同时笑道:“所幸不负。”
书生不置可否,独自思忖了一下,道:“那我们便动身回去。”
两人又点头道:“好。”
...
中庸帮,山峰巅,宫殿中。
宁欣欣端坐大殿之上,老人随意的卧在右旁石柱下,手中挂着一个酒葫芦,一脸懒惰之情。
大殿下,左边立着嫩竹,右边立着单闯,彼此身后还站着三五人,他们都是中庸帮的骨干人员。
宁欣欣前些年为了能使中庸帮与其余三帮分庭抗礼,在长时间的征伐中,自身不可避免的滋养出了一丝煞气,但自从与沈苛待了两年后,一切皆已消弭而去。
至于书生盲目的情况,沈苛也知晓了。
现今距离黑袍人口中所说的八年之约已掐指近来,尽管大家并非常人,但一颗心却不免有些活跃。
宁欣欣用手托着香腮,目光落在下面白玉砌成的地板上,脑海中的景象去了远方。
她的远方,就是当年。
当年的往事如烟似水,微微渺渺,但只要稍一想及,便就像是突然跌入芬香的花海,一花一草,都是令人欢喜的颜色。
那时在北国,正值寒冷季节,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都如同画入白色的世界中。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貂毛绒皮,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茫茫雪山中,谁知在那种罕无人烟的地方,偏偏躲着一座人气甚旺的小城,她鬼使神差般走进城中。
刚一入城,一座高达七层的酒楼便映入眼帘。
那座酒楼正是此城最高最雄伟、背景最硬的七罪楼。
七罪楼的背景确实很硬,纵然在赫赫大世界中,也属于那种屈指可数的势力。
有人说过,世间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七罪楼,而有七罪楼的地方,就能找到各式各样的人。
比如,黑隶大狱是世间公认的最安全最可怕最万无一失的犯人梦魇地,而似黑隶大狱的掌控者、黑隶王朝这等超然大国面对七罪楼,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有史事记载,很久前黑隶王朝曾有一位以民生为己任的好帝王,认为七罪楼乃是真正的罪欲发源地,会使人民陷入无穷无尽且世世代代的**深渊中,这位帝王刚一坐位,便召集黑隶赫赫有名的黑衣卫达数万之多,以迅雷不可掩耳之势的铁血手段将各座大城小城中的七罪楼血洗而尽,那三天之中,可说是黑隶有史以来阵容排名第二的大事件,乃至至今,也是在其辉煌的历史上狠狠镌下一笔无法抹去的痕迹。
而黑隶王朝第一大事件,便因此接踵而来。
来的很令人耐人寻味。
在七罪楼消失不久后,黑隶王朝的子民居然渐渐暴动起来,各处占地为王、战乱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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