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野又咳嗽起来,良久才道:“不知道。”
沈苛问道:“你迷惘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吹野道:“我不去想。”
沈苛道:“为什么?”
吹野道:“因为我是个没有亲人,朋友,什么都没有的一个人。”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难道就没有迷惘的时候么?这种人岂非正是常常在迷惘中徘徊?
半响后,吹野道:“迷惘是什么?”
沈苛道:“不知道。”
吹野张口哈哈大笑,笑了三声又一阵咳嗽,一面笑一面咳嗽道:“迷惘就是不知,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迷惘,而是应该像一个小**活下去。”
沈苛道:“为了生存而生存么?”
吹野道:“为了生存本身而生存,你的迷惘就在里面,你应该认真的去看看。”
沈苛道:“就算生存是件不易之事,难道人生追求的只是这么简单?”
吹野叹道:“简单?你想要什么?”
沈苛道:“不知道,所以迷惘。”
吹野嘿嘿一笑,道:“生存是什么?”
沈苛道:“活着。”
吹野道:“什么是活着?”
沈苛道:“不知道,所以迷惘。”
吹野张口想说点什么,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下一咳,便止不住,直到奄奄一息,闭上了眼,在他人生中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最好自己去看看。”
这句话的意思是,若想知道活着是什么,最好是活着去看看。
当一个人在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自己到底是谁的时候,都应该亲自去看看的。
冷风吹了好久,沈苛又才收回酒葫,系在腰间,从远处拾起小蜡烛削好却又没用过的那口木刀,就地掘起了一个大坑。
然后将吹野放在坑中,盖上泥土,洒上一道酒水,出神瞧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伊始的事、小蜡烛的事他依旧不曾去想,其实当初第一次与小蜡烛接触的那间小木房里,他便知道小蜡烛不是中庸帮之人,一直到楚天晴亲口承认他不是吃人帮中之人时,他就已对他的来历产生过怀疑,只是他从来都不愿去多想。
而这次出狱的时候,铜柱上已然坐满,十六人除了黑袍人,其余的人都见过面目。
他在七罪楼突然见到小蜡烛的时候,就已隐隐猜出他与黑袍人的关系。
因为,小蜡烛能出来,只有一个原因,铜柱上的那个黑袍人就是他。
而且至于为什么出狱前他会突然消失,也有了很好的答案。
沈苛再也没有兴致说话,垂着头,往前走,一直走,非非也只好闭着口跟在后面。
他脑海中转着人生中许多想不通的事,这些事在他眼前晃悠,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存在。
从半夜走到了天明,晨曦变作了阳光,瘴气林子也慢慢可以看见,一重荒境跟着跃然眼上。
连绵不绝的山岭叠堆起来,然后展开,葱郁的颜色在山岭的每一寸土地上发着光,鸟鸣瞅啾,老妖嘶嚎,一片盎然原始森林就此静静的落在此间。
但此间最吸引人之处并非这片葱郁的森林,而是伫立在森林中的大山,大山就像是断壁残垣的山石一样,林立而起,遍布而开,顿时令得盎然之中多添一片荒颓之气。
荒颓中,自有一股慑人的妖力。
如此广阔的一片森林,想找到雷离的位置何其艰难,他之前用拟烟术弄出的那只小老鼠早就消失,而且那种只适合短距离跟踪的毒烟他本就只有这么一种。
想到毒药,沈苛又不禁摸了摸怀中,就发现自己除了几瓶简易的止血疗伤丹药与几张画像、一本书、一张地图外,已别无他物。
要到这种崇山峻岭之中,若没有几分胆量,几样底牌,那简直连背脊都是凉的,可沈苛却连想都没想,直接一头钻了进去。
既然人世间的挫折避无可避,又何不挺起身板走下去,就算到头来仍不过是一场空,起码也有过值得褒奖的勇气,何况无论怎么的经历,比起那无数连经历都没有过的人来说,也不能算是太差。
他虽然不去想,但非非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沈苛问她。
“你要回去了么?”
非非道:“你这么走进去,能做些什么?”
沈苛道:“本来也不做什么,你回去吧。”
非非摇头,露出怜悯目光望着他。
沈苛看着她,她红色的眸子上宛如蒙了一层薄雾,轻纱般的衣裳挂在她单薄的身子上随风微动,纤细白皙的手指从袖中滑出,玉脂似的脸庞不经意泛着一丝俏皮却又妩媚的神情,在橙黄的阳光下,她看上去竟是那么干净,干净的就好像除了她身外的一切都是肮脏的事物。
沈苛不禁又想起了小蜡烛,想起了夏舍儿,想起了如今深陷困境的亲人,想起了许多本不该想起的人,他甚至想到了前世死去的情景,莫名地,他感到一种既不是黑暗又不是光明的东西笼罩自己,他整个人陷了进去,。
他突然很难过,难过的难以自禁,只想突然被响雷一下将自己劈过去,然后是醒来也好,就此睡去也罢,那都不是他刚才所想去想的事。
可惜的是,天空非但没有打雷,反倒是风和日丽,尤其适合把玩风光。
非非看着这个从未露怯的少年露出这幅神态,虽不能真正体会到男人之间的兄弟情,但竟也无力的泛起一种悲哀与同情。
她小声道:“你知道怎么忘记烦心事么?”
沈苛似看非看的看着她,问道:“你说。”
她指了指沈苛腰间的酒葫,道:“听说这东西,不管是快乐也罢,悲伤也罢,男人也罢,女人也罢,有时候总能收到意想不到的的奇效。”
沈苛拔下酒葫,席地而坐下,瞪着恶狠狠的眼睛望着前方水流般的山岭,就像是被欺负惯了的小狗瞪着又想欺负它的人,然后恶狠狠的道:“今天小爷什么事都不做了,管他娘的雷离还是混账小蜡烛,先喝他个天昏地暗再说。”
这一喝,果然就是他娘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没喝之前,他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的酒量竟有如此不俗,但喝过之后,他简直就觉得天上地下,谁还能跟他一较长短?
非非居然也像个男人似的陪他喝了许多,刚开始她说话还清晰明白,可渐渐,渐渐的,也就不那么明白了,幸好不管她说的明不明白,沈苛却听得津津有味,就好像在说男人跟别的女人睡过觉,他的女人又跟别的男人睡觉,最后弄得街里街坊都很分外熟悉一样有趣。
喝着喝着,两人就进了山岭。
非非说:“听说前面有个很可怕的地方,你敢不敢去?”
沈苛说:“你敢带路我就敢去。”
非非说:“我当然敢去,我几百年前就想去看看了。”
沈苛说:“那个地方有什么不同。”
非非说:“听说那个地方尽是花,漫山遍野盛开,一年四季都不曾断。”
沈苛说:“女人就是女人,想吓唬人还忍不住挑个有花的地方。”
非非说:“哼,看你一身行头就知道你是个乡下人,听过七罪楼的扫墓人与送终人么,那里就是他们的老窝。”
沈苛说:“这两个不吉利的人很厉害么?”
非非道:“当然呀,听长辈说,这两人在整个西北地域都是赫赫威名的大人物呢。”
沈苛道:“跟吹野比起来怎么样?”
非非道:“自然是他们厉害些,当然吹野先生也不差,但不知怎么突然就死了。”
沈苛道:“恩,吹野先生只怕连一半的实力都没施展出来,我真后悔对他又用毒又耍奸计。”
非非道:“你这人心底还有些善良呢。”
沈苛大笑一声,转道:“那我们就去那个有花的地方。”
非非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偏要跟你们来么?”
沈苛道:“你愿意说么?”
非非道:“当然愿意,其实我是七罪楼里一个卖艺的女人,恩,你讨厌这样的女人么?”
沈苛道:“不讨厌,一点也不。”
非非道:“你真和其他男人不一样,我为什么要进七罪楼你知道么?”
沈苛道:“你只怕喝醉了,我俩素不相识,怎么可能知道了。”
非非红着脸,不依道:“那你猜。”
沈苛怪叫一声,大声道:“莫非你正是为了这两人而来?”
非非赞道:“算你聪明,不过你只猜对了一部分,你再猜猜。”
沈苛半响不语,忽然笑道。
“你是不是背负血海深仇,来复仇来了?”
非非嗔道:“你这人真没良心,我就算背负是来复仇的,你干嘛发笑?”
沈苛道:“我不是故意的,难道你真是?”
非非沉默了好久,忽然道:“我们说点别的。”
沈苛道:“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知道我来这里?”
非非居然一下就转怒为嗔,笑道:“我猜的,你说我猜的准不准?”
沈苛道:“你人长得这么漂亮,自然是准的。”
人长的漂亮,就能猜准男人的心思?
非非笑道:“好了,那你再猜猜我还有什么瞒着你的。”
沈苛沉吟半响,笑道:“你只怕是个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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