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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削翠,碧岫堆云,时有几只仙鹤长鸣飞过。山上一座雄峙殿宇,匾额上书“紫霄大殿”四个大字。殿上一个少年正跪倒在地,听候发落。
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但见其双眼紧闭,轻抚颏下一部白须。这位老人正是仙霞派掌门萧沐怀。他下首一人满脸戾气,紫胀了面皮,怒斥道:“韩惜落!你未经师门允许,私自下山,残害正派同道,你可知罪?”韩惜落冷冷一笑,不屑道:“广寒子师伯,你此言差矣!”一个面皮焦黄,像似生了黄胆病的人喝道:“被你打伤的正教弟子连同十数位亲眼目睹此事的人都可作证,你还出言狡辩?”这个人却是点苍派掌门燕鹏举。
韩惜落淡淡一笑,道:“我对付昆仑、点苍两派弟子只使了一招,都是点到为止,并未伤其性命,何来残害之说?”此言一出,大殿上众弟子尽皆哗然,人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他说他一招就击败了师兄,真的假的?”“鬼知道,我看八成吹牛。”
广寒子与燕鹏举见这韩惜落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年纪轻轻如何能在一招之内击败自己门下弟子。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嘀咕:“此子年纪尚幼,竟敢如此大言炎炎,把我们门下弟子都看得小了。”两人异口同声道:“满口胡言,你个黄毛小儿如何能被你一招击败我们门下弟子?”
韩惜落见他们脸上神色,心知他们是觉得自己年幼不可能一招击败那些入门时久的师兄,不禁暗暗好笑,说道:“入门久的未必武功高,武功高的未必入门久。如果一个人年纪大武功就高,那他也就不用练武,只顾活到九十岁,岂不是天下无敌了?两位掌门比我师父年长,我看武功却未必及得上我师父。”广寒子、燕鹏举大怒,心道:“这小子道是我们功夫不如你师父,仗着萧沐怀平日里对你疼爱有加,就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二人正欲发作。
大殿上仙霞派大弟子齐敬宁忙进前道:“二位师伯息怒,小师弟他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二位师伯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不要和小师弟一般见识。”两人见这位仙霞派大弟子,谈吐有礼,气度从容,均觉他这话不无道理,一时间倒把这口气压了下去。
萧沐怀闭目良久,此刻睁开眼来,说道:“惜落,不得胡言。”向广寒子、燕鹏举说道:“小徒顽劣,是老朽管教无方,还请二位掌门息怒。”暗地里向韩惜落使个眼色,问道:“对于此事,你有何话说?”韩惜落微微一笑,道:“不如劳烦齐师兄请出众位被我所伤的师兄,咱们当面对质。”燕鹏举道:“如此也好,叫你无话可说。”说着右手一招,背后转出几名弟子来,只见诸弟子个个眉青目肿,神情愤怒,都迫不及待要讨个说法。
燕鹏举喝道:“韩惜落!你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整日里横行无忌,恃艺欺人,现在人证俱在,不承认也不行了!”萧沐怀道:“惜落,其中原委,你不妨直言。”韩惜落应道:“禀师父,这几位师兄确是弟子打伤的不假。”众人哦了一声,听他直承其事,毫不狡辩,心中微感惊讶。又听他继续说道:“不过嘛,众位前辈不妨听听他们为何被弟子所伤。”说着站起身,向众位师兄一拱手,道:“还请众位师兄说明情由,还惜落一个清白。”广寒子哼了一声,道:“你们尽管说,万事有师父替你们做主。”却见大殿上六名弟子突然神色惶恐,说话嗫嗫嚅嚅起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先答话。
广寒子性子急躁,见他们谁也不先开口,喝道:“马友!你为何被韩惜落打伤?”马友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是路过小巷子被狗子咬的。”大殿上众弟子一听之下,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广寒子、燕鹏举登时脸色一沉,其中燕鹏举本来就面色焦黄,此刻铁青着脸,更是说不出的怪异难看。
二人心知这马友分明是在信口胡诌,当下燕鹏举喝问道:“刘金城,你的伤从何而来?”刘金城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道:“我……我……我……是……是……是……”他连说了六个字,其中三个“我”,三个“是”,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由,好不容易憋出了后半句“我是走路时一不留神,掉进了水沟。”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韩惜落向余下众人道:“你们呢,又怎么说?”余下四名众弟子纷纷道:“我是练功时,不小心走火入魔。”“我是练剑时,被自己剑气所伤。”“我是走路不小心自己摔的。”“我只是和师父开个玩笑,韩师弟你别当真。”理由当真是千奇百怪,不知所云。广寒子听到他们几个胡言乱语,大怒道:“放屁!放屁!胡说八道,简直不知所谓,都给我滚下去!”众弟子唯诺称是,恨不得拔腿便走。
韩惜落陡然踏上一步,一把拉过一个道:“你,昆仑派刘金城,在**狎妓不肯给皮肉钱,被我打伤的。”左手疾探,又拉过一个道:“你,点苍派马友勾结官府,欺男霸女,被我打伤的,是也不是?”这两人原本就吃过韩惜落的苦头,自知武功有所不及,哪敢反抗?韩惜落左足飞起,砰的一声,将马友踢飞出殿外。跟着右足一起,砰的一声,又将刘金城踢出大殿。余下那四名弟子心知韩惜落了得,直吓得连滚带爬逃出殿外。
仙霞派弟子见他出手不凡,身手矫捷,却无人喝彩,反而一个个木无表情,似僵尸一般。只有素来和韩惜落交好的段韶叫道:“小师弟,好身手!”话声未毕,萧沐怀一声怒喝:“放肆!大殿之上两位前辈耆宿在此,安敢造次?”韩惜落慌忙跪下,道:“弟子知错。”段韶也慌忙闭了嘴。
萧沐怀站起身来,向广寒子、燕鹏举深深一揖,歉仄道:“所谓:‘树大有枯枝’,本门中逆徒顽劣不堪,老夫自会重加惩处,还望二位海涵。”
原来那几个无耻弟子皆因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整日里做些欺民霸女,败坏门规的事。是以被韩惜落路见不平,拔拳相助,以作惩戒。众人无端端挨了一个小门小派中弟子的一顿拳脚,自然心有不甘。诸人相商之后,凭空捏造,状告师门,谎称韩惜落横行无忌,恣意伤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广寒子、燕鹏举也是两个草包,仗着自己是名门大派掌门人,不问缘由,便一齐上山来弹劾韩惜落。不想被韩惜落这一对质,登时真相大白。
这件事:一来,曲在己方,无理可讲;二则,弟子不济,技不如人;三乃,弟子品行败坏,丢人现眼,萧沐怀的那句“树大有枯枝”恐怕指的并非韩惜落,而是他们门下弟子。
广寒子、燕鹏举心下愧怒交加,脸色又转为通红,暗自担心萧沐怀追责。但见他似乎并不想追究此事,已经给了自己台阶,如何不下?只说道:“萧掌门,我们为门下弟子欺瞒,好生鲁莽,险些错怪了贤侄,当真惭愧的紧啊。现下已云开日朗,我们也不敢再多加打扰,就此告辞。”萧沐怀温言道:“二位说哪里话,晚辈之间偶有误会,在所难免。现在既然已经解释清了,此事不必再提。”当下亲自送二人到山下作别。
萧沐怀回入大殿,脸上神色甚是严峻,说道:“惜落,你可知错?”韩惜落兀自跪倒在地,怔怔瞧着师傅,心中一个念头不住盘旋:“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我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此不正是师父一直教道的侠义道所为。但现在师父却怪我败坏门规,有损仙霞派令名,自己却又确实私自下山坏了门规。”一时间,当真是中心栗六,其乱如丝。转念又想:“不错,我的确犯了门规,但大丈夫行事讲究光明磊落,但求无愧于心,又何必拘泥小节。我帮助那些被别派弟子欺凌的人,自然是对的。”想通此节,心中大畅,昂然道:“弟子问心无愧,但私自下山,触犯门规,请师父责罚。”萧沐怀捋了捋长须,沉吟半晌,叹道:“正教弟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本是侠义道义所当为。但是你行事作风忒也放纵,锋芒毕露。这样一来你可结下了不少仇家,对你有害无益。”
韩惜落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如何听得进这些老生常谈,自是左耳进,右耳出。又听萧沐怀续道:“你做事应知收敛才对,常言道:‘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千万不可像今日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上削人面子。”韩惜落心中傲气登生,凛然道:“大丈夫行事,是则是,非则非,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弟子所行既然是对,何必顾及那些德行败坏的人有没有面子,又怕什么日后和他们相见?况且他们做的那些事本来就不要脸,何来面子之说?”
萧沐怀被他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睁大双眼在他身上骨碌碌转了两转,过了半晌才道:“你所言是没错,只是行事未免偏激。唉,也罢,怪为师平日里把你给宠坏了。”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按本门规矩,你私自下山,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为师罚你面壁一年,不得下山一步,如有再犯加倍惩处。可有异议?”韩惜落躬身道:“是,弟子恭领责罚。”萧沐怀知他虽然性子顽劣,但向来对自己恭敬孝顺,随即温言道:“这一年时间,你不妨把这件事好好想一想,静思己过。”韩惜落答道:“是。”当夜韩惜落回入房中。
这一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无数个念头在他心头萦绕:“自己行侠仗义,为何却会被名门大派围攻?师傅说我不该锋芒太露,树敌过多。唉……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弟子胡作非为,欺凌弱小,才出手相助。或许……或许师父是对的,我不该大庭广众之上不顾他人颜面。”想起萧沐怀的谆谆告诫,心乱如麻,但又觉得自己受罚未免有些冤枉。愈想愈是心中郁郁不乐,只觉自己并无过错,既然没错,又何来思过,却不知从何思起。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过了良久,索性不睡,翻身下床,点了盏灯,读起书来。原来他平日里除练功之余,喜读诗书,所以萧沐怀常笑称他身为武夫,却有一颗状元之心。这晚,他正读《晋书》,直读到嵇康。见到书上说他有当时之才,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凤仪,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又闻其论曰:“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韩惜落读之大喜,喃喃道:“越名教而任自然,越名教而任自然,嘿嘿,这位中散大夫当真放任的紧啊!”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嵇中散确是人中龙凤,当世奇才。”韩惜落吃了一惊,慌忙收起书,打开房门,一见之下,诧异道:“师父!”来人正是萧沐怀。
韩惜落躬身行礼,问道:“师父夤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萧沐怀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却问道:“嵇中散的结局,你可知晓?”韩惜落听他答非所问,心中好生奇怪,只摇了摇头,答道:“弟子不知,此书也只读了一半,尚未读完。”萧沐怀走进房里,坐了下来,叹道:“后来颍川有位公子,姓钟,单名一个会字。此人去拜访嵇康,嵇康素来鄙视权贵,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管自己在树下打铁。钟会看了许久他也不理,直到钟会要离开时,嵇康才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那钟会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嘿嘿,钟会也算得上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人才。只可惜心胸匾窄,容不下人。从此怀恨在心,乘机在晋文帝面前谮毁嵇康,说他言论放荡,非毁典谟,为帝王者所不容。于是司马昭便下令把他杀了。”
韩惜落听了萧沐怀一席话,感慨万千,怒道:“这钟会肚量恁地狭隘,嵇中散死得冤枉。”萧沐怀道:“这世上太多人嫉贤妒能,心胸匾窄的又岂只有钟会一个,那是遍地开花,数不胜数。惜落,为师素来疼你,你可知今日为何罚你?”韩惜落略一思索,这才幡然醒悟,道:“弟子并非因任气任侠被罚,而是因为骄傲自大,得罪同道。师父怕弟子长此以往遭人记恨,所以便罚弟子面壁思过,收敛锋芒。”萧沐怀听他已经明白自己用意,颇感欣慰,喜道:“不错,你要切记才不可露尽,所谓树大招风,一个人太过骄傲难免会沦为众矢之的。”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也只是小过错,只是为师罚你的原因之一,原并不该罚得这么重。”韩惜落心中一愕,寻思:“难道师父另有深意?”只听萧沐怀道:“老夫众弟子中属你资质最高,为师打算传授你‘游龙残月剑’,这一年时间,也正可以让你静下心来修习这门剑法。”韩惜落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师父煞费苦心,要自己面壁一年专心习练这本门至高剑法。这不但不是对自己的惩罚,却实是对自己莫大的奖赏。想到这里,心下感激不已,拜倒在地,“咚咚咚”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师父授业之恩,弟子无以为报。”萧沐怀伸手将他扶起,喜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用心学剑,等到将来当上……”他这话说到一半,蓦地惊觉,突然住口。只说道:“用心学剑便是,用心学剑便是。还有一事你要切记,我每晚子时,来传你剑法,你须三缄其口,无论是谁,绝不可吐露片言只字。”
本来师父要教徒弟什么武功,何时传授,自然由师父来决定,并不奇怪。但韩惜落听了萧沐怀这番叮嘱,却暗暗疑惑:“为何学这‘游龙残月剑’不可告人?还要偷偷摸摸到子时来传我剑法?”不过他素知师父为人高深莫测,行事出人意表,如此说肯定自有他的道理,也不便多问缘由,只说:“弟子领命,人前绝不提及此事半字。”萧沐怀脸现笑容,道:“好,好。”
当夜,萧沐怀将游龙残月剑第一式“龙战于野”传授与韩惜落。韩惜落用心记录口诀,萧沐怀从旁指点,若有漏记差错则详加解释便于记忆。每一招萧沐怀都亲身反复演示,说道细节关键处连讲带比,细加指点。韩惜落只觉每一刻都能领悟到这剑法中的精微奥妙,每一刻自己的武学造诣更进一步。
此后数月,萧沐怀便每晚子时来传授韩惜这落游龙残月剑,一剑一式阐演周详,并说道:“此剑法剑意讲究如同行云流水,任意而至,切不可木然僵化,刻板不变。使剑时应如身使臂,如臂使指般随心所欲。”韩惜落生性飞扬洒脱,习此剑法更是有如神助。他和萧沐怀两个人,一老一少,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堪堪剑法中的的一十三式尽数授完,两人都甚是欢喜。
一夜,萧沐怀偷偷带了韩惜落出屋去后山练剑。月华如水,花香醉人,韩惜落在这月色之下,一把剑使的翩跹飞舞。此时正值初春,百花盛放,剑风过处,吹的花树落英缤纷,恰似下起了一场香雪,这美景直令人神驰目眩。他一剑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形,将五片花瓣都收于剑上,向萧沐怀微微一笑,甚是得意。
萧沐怀也报以一笑,一时兴起,走到桃花树下折了一根枝条,以枝代剑,蓦地里飞身来与韩惜落过招,所使正是一招“飞龙在天”,刺向韩惜落咽喉。韩惜落见师父有意试探自己武功究竟精进如何,不敢怠慢,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凝神接战。他反剑刺出,剑尖指向萧沐怀肚脐,这招便是寓防于攻了,逼迫萧沐怀不得不撤剑自守。
萧沐怀急忙横过树枝,在韩惜落剑背上轻轻一拍,这一借力,便轻轻巧巧落在地下。站立未定,登时刷刷刷刷连攻四剑,一剑快似一剑,剑尖所指,分攻韩惜落的头、胸、腹、肩四处。韩惜落顺势出招,剑随心动,挥洒自如,正合这游龙残月剑任意而至的妙义。不论萧沐怀怎样快攻急刺,他左遮右挡,后架前迎,总能拆解有方。怎生一场好斗: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棋逢对手难藏幸,将遇良才好用功。翻翻覆覆,有千般解数;来来往往,无半点放闲。一柄剑,向心坎只隔一尺;一根枝,离腮边却差三寸。剑风过处落花雨,枝条来时飘香雪。
堪堪一十三路剑法演示将完,两人所使的一剑一枝,却始终没有相碰。试炼已毕,萧沐怀纵身后跃,倒转枝条。
他见韩惜落这些日子辛苦习练果然没有白费,剑术突飞猛进,心下欢喜,说道:“大功告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资质奇佳。我原以为一年之期尚且太短,没想到你只用了十个月便已学成。”韩惜落倒转剑柄,躬身道:“全赖师父教导有方。”萧沐怀道:“你不必过谦,你的资质本就是百年难得一见,不用说是在本门,便是在整个武林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韩惜落听师父夸奖自己,心中有些欣欣然,飘飘然起来,喜悦道:“承蒙师父厚爱,授以绝技,弟子感激不尽。”
萧沐怀盯着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看了半晌,越看越是欢喜,笑道:“假以时日,你必定青出于蓝,带领仙霞派成为武林大派,令本门在武林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说着从右手拇指上脱下一枚扳指,要给韩惜落戴上。
那枚扳指玉质细腻,色白闪青,侧边浮雕两条螭龙,虬曲婉转,游走翱翔。雕工甚是精湛,线条纤细流畅,姿态优雅飘逸。
韩惜落一见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缩手,失声叫道:“师父,你……这是……”萧沐怀正色道:“不错,这是本派掌门人的信物‘螭龙玉扳指’。从今而后,你就是仙霞派的掌门人。”
这件事情来的突兀之极,韩惜落心念电转,登时省悟,终于知道师父为何要在子时传剑与他,却又不肯让他吐露半字,原来是不想让师兄们知晓,暗地里要传他掌门之位。
韩惜落哪里敢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道:“弟子才疏学浅,只怕难堪大任,何况师父身子康健,精神矍铄,再担大位十年也无不可,望师父收回成命。”萧沐怀捋了捋髯须,道:“老夫已是迟暮之年,只怕也活不了几年。若再不择定人选继位,只怕来日你那些师兄们你争我夺,闹得不可收拾,将本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韩惜落急道:“师父身子健朗,必定长命百岁。掌门之位,弟子万不敢受。”萧沐怀见他推三阻四,脸色微变,道:“怎么?你不愿接任掌门人之位吗?这个位子可是你众位师兄挖空心思也求之不得的。”韩惜落道:“弟子尚自年幼,性心未定,只怕有负师父所托。以弟子愚见,大师兄齐敬宁武艺高强,为人沉稳,在众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乃是掌门之位的不二人选。”
萧沐怀听他果真不愿接任掌门人之位,还将此大位推给齐敬宁,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不定,踌躇半晌,说道:“你大师兄却也算是个人才,可惜他为人阴鸷,城府太深,若将本门托付于他,我如何能放得下心?”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续道:“当今武林,魔教虽是四分五裂,但奇才辈出。正派之中却是人才凋零。南京司马家又野心勃勃,已夺得武林盟主的大位,却人心不足,妄图一并正派。我只盼你能执掌本门,将来当上武林盟主领导群雄,将魔教连根拔起,一统武林。”韩惜落心中暗暗一惊,原来师父对自己期望如此之大,竟然希望自己能一统武林,他自知自己生性放诞落拓,不喜拘束,禀道:“承师父抬爱,弟子生性疏狂,没有兴趣去做那什么武林盟主,更加不会领导群雄,望乞恕罪。”萧沐怀不禁微微有气,道:“你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愿杀尽妖人,除魔卫道,那你学武何用?”顿了一顿,叹了口长气,哽咽道:“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栽培你,就这……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肯答应我?”说这几句话时,语气已是十分悲伤。
韩惜落抬起头看见他目光中哀怜祈求的神情,又念在师父多年的养育授业之恩,不忍拂他的意,心肠一软,只好勉强点头答应。萧沐怀见他答应收下螭龙玉扳指,当真是大喜过望,伸手扶起他,欣慰道:“好孩子,好孩子!”亲手把扳指套在他手指上,两人并肩离开后山。
这一夜极是漫长,韩惜落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怔怔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这枚螭龙玉扳指,回想起自己幼年父母早亡,孤苦无依,幸得师父不弃,收留左右,抚养长大。师父更是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无所保留,实是对自己恩重如山。转念又想,自己生平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根本对掌门之位毫无兴趣,至于武林盟主更是连做梦也没有想过。
他生性淡泊,俗世间的功名利禄对他来说犹如浮云,重位高权对他来说更是一种累赘羁绊。他本是想勉强答应下来,以后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再行推辞,但谁想萧沐怀却说明日就会将授予他掌门之事公布于众,这一下该如何是好?急得他一颗心如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响。
韩惜落思之良久,终于心意已决,坐起身来,点了一盏油灯,磨墨蘸笔,在纸上写道:
弟子韩惜落沐手百拜奉书
恩师座前:弟子年幼拜入门墙,不觉已有十七载矣。蒙师父不弃,授以艺业,更欲令弟子执掌门户,委以重任。弟子愚鲁,思之再三,自忖非大将之才,殊无自信引领本门称雄江湖。只怕百年基业毁于己手,九泉之下亦无颜面面对本派列代先辈。
继位之事牵连过巨,祈三思之。弟子诚惶诚恐,今唯有不告而别,望师父能心回意转,收回成命。他日弟子定当回山谢罪,甘领责罚。
惜落再拜奉上
韩惜落写完书信,摘下螭龙玉扳指压在书信之上,呆了良久,念及恩师,怔怔垂下泪来。伸袖拭干眼泪,心想:“事不宜迟,若等天明时分被人发觉,那可走不了了。可是天大地大,我又该去哪里好呢?”沉吟片刻,忽然想到:“我原本也是一个呆不住的人,面壁一年真是闷煞我也!现在受罚之期将届,我何不去游览名山大川,以遣胸怀。听闻扬州景致优美,现在正是初春时分,李太白有言:‘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此去不是正合适?哈哈,哈哈!”他终究是小孩子心性,一想到去扬州游山玩水,自然开怀,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心下打定了主意,收拾行装,拿了把剑,悄声出门,只见夜空中繁星密布,残月如钩,四下里阒无人声,没有半个人影。于是拽开脚步,直奔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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