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宁的官房在枢密院,他虽然出任枢密院最高职务枢密使,但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却不归他管,而是由知枢密院事或者同知枢密院事负责,他这个最高职务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他现在的实职是河北宣抚使、征北大元帅,只不过他现在常呆京城而已。
虽然在枢密院不管实际事务,但范宁的官房却很大很宽敞,一座独院,分里外两间,各种陈设布置显得很气派。
范宁正坐在桌前看书,门外一名侍卫道:“欧阳相公来了!”
竟然是自己的岳父来了,范宁连忙起身出门迎接,欧阳修视力很糟糕,带着深度眼镜,走路也小心翼翼。
“贤婿,我就不进去了,你立刻跟我去慈安宫,太后召见七相,大家都去了,让我来通知你。”
“岳父大人,可是为辞职呈一事?”
“应该是,官家去见太后了,哎!这件事我们做得有点过份了。”
范宁淡淡道:“这件事虽然知政堂稍稍强势了一点,但根本原因是在天子,就算是一个教训吧!”
欧阳修点点头,“不说这些了,你赶紧跟我走,别让大家等久了。”
范宁跟随欧阳修出了枢密院,两人各坐上一顶官轿,迅速向慈安宫而去。
.......
慈安宫内,七名相国已济济一堂,曹太后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前面放一挂竹帘遮挡。
“今天把七位相公请来,主要是想为哀家皇孙的鲁莽行为向大家道歉。”
曹太后开门见山,把身段放得很低,格调也定下来,是天子错了,她来道歉。
她又继续道:“当年先帝立皇太孙太晚,先帝对他教导不够,先帝驾崩时托付哀家管教官家,只是哀家身体不太好,对官家疏于管教,以至于他不太明白事理,做下了今天的荒唐之事。”
曹太后绵里带针,虽然把责任全部揽过去,却把先帝推出来施压,同时也暗示重臣,官家教导不足,你们也有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富弼欠身道:“启禀太后,我们无意给天子施压,如果有协商的余地,我们也不会走出今天这一步。”
半晌,曹太后问题:“事情已经到了哪一步?”
“太后,今天上午天子已经颁发了恢复三省制的旨意。”
“那现在这份旨意在哪里?”
“目前还在知政堂,这是正式旨意,知政堂无权封驳,只能颁布下去,但我们无法接受,只能提请天子重组知政堂来颁布它。”
曹太后点点头,“这份旨意转给哀家吧!由哀家来废除它,另外,哀家可以保证,新颁布的三省制不会废除知政堂表决制度。”
“太后睿智!”
曹太后向旁边女官使个眼色,女官立刻将每人的辞呈还给各人,曹太后道:“天子已向哀家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你们把辞呈收回去吧!”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太后给了保证,事情也该和解了,众人也不再坚持,便各自收回了辞呈。
众人随即起身告辞,曹太后笑道:“范相公请稍微留一下!”
范宁又重新坐下,待众人都去了,曹太后才缓缓道:“哀家没想到你也会辞职,难道征辽大业就要半途而废?”
范宁微微笑道:“微臣只是辞去参知政事之职,但微臣还是枢密使,还是征辽主帅,太后不必担心。”
曹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哀家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这当然是玩笑之言,事情严不严重,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曹太后沉吟一下道:“哀家今天已经批准了第一笔白银,两百万两,希望能按照你的方案书妥善使用。”
范宁大喜,连忙道:“谢太后对南大陆的关心厚爱!”
曹太后笑了笑道:“官家的心情估计不会太好,你去安慰他一下,劝劝他,做事不要太急于求成!”
“微臣遵旨!”
.........
赵顼今天的心情着实灰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遭遇知政堂全体递交辞呈的尴尬一幕,他还特地去咨询了自己在东宫时的师父,龙图阁大学士韩贽,韩贽告诉他,他认准的事情就要坚持。
赵顼把韩贽所说的坚持理解成了强硬,当知政堂昨天将反对三省制的联合声明交给他后,今天一早,他强硬地颁布了诏书,企图让知政堂屈服,没想到知政堂更强硬,以集体辞呈来回应他,顿时让他慌了手脚,不得不向皇祖母求援,最后被皇祖母痛骂一顿。
倒不是赵顼丧失了勇气,而是他不敢再继续强硬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批准了七相辞职,必然会导致朝廷百官的辞职大潮,那时离他被废就可能不远了。
赵顼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令他心中沮丧不已。
御书房内,赵顼负手来回踱步,他刚刚得到宦官传来的消息,七相已收回辞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七相固然收回了辞呈,但他的诏书也被太后废了,这是在特殊时刻,太后拥有的特殊权力,太后不仅可以废除诏书,也可以废除皇帝。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范相公求见!”
“不见!”赵顼心中恼火地一口回绝。
宦官愣了一下,转身刚要走,赵顼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毕竟是天子,而不是孩子,能迅速冷静下来,他便意识到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不多时,范宁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哼!”赵顼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看见范宁,他心中的一肚子气又翻腾起来。
范宁心中好笑,继续道:“太后已经将两百万两白银批下来,微臣特来把具体实施方案交给陛下。”
赵顼一怔,他从桌上找到富弼的奏折,问道:“富相公已经递交了报告,难道你们两者还不一样。”
“原则都是一样,只是富相公的奏折是五年计划实施草案,在细节处稍有不足,而微臣的报告是针对这两百万两银子的具体使用方案,要比富相公的草案详细得多。”
说完,范宁将一份奏折放在赵顼御案上。
赵顼回位子坐下,对范宁道:“坐下吧!”
“谢陛下!”
范宁坐了下来,赵顼这才拾起范宁的方案书细看。
其实这份方案书就是两百万两白银的详细拆解,以及使用时间顺序,从现在到明年八月。
虽然赵顼很有兴趣,但这份报告的真正作用却是让赵顼慢慢冷静下来。
看完报告,赵顼脸色的一丝愠色也消失了。
赵顼沉吟一下,坦率说道:“当年朕还叫你一声叔父,也是你把朕推上皇太孙的位子,母后临终前也嘱咐朕要听你的话,虽然现在我们是君臣关系,但你在朕心中和别的大臣确实不一样,朕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也要和他们一样递交辞呈逼朕?”
范宁淡淡笑道:“我和其他相国虽然都递交了辞呈,但我和他们的动机却不一样,我的辞呈是一根棍子,把你狠狠打醒!”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之处被触动,鼻子一种莫名的酸楚。
赵顼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好一会儿,赵顼问道:“相公能告诉朕,究竟是哪里错了?”
范宁缓缓道:“君权和相权之争由来已久,就拿要恢复的唐制来说,武则天为了打击皇权而加大了相权,唐玄宗为了夺取制诏权而建立集贤殿书院,用黄麻写诏书和中书省的白麻诏书抗衡,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服从君王的相国。
唐肃宗为了抗衡相权不惜重用宦官,最后导致晚唐的宦官之祸,从这三个例子,陛下看到了什么?”
赵顼沉思片刻道:“相公是说制衡?”
“对!制衡,没有哪个君王不想增加自己的权力,压制相国的权力,但只要不是太过份,一般都是相国让权,具体方法都是用制衡的手段,但陛下用了什么手段,直接剥夺相国的表决权,简直没有一点帝王之术,制衡原则到哪里去了?”
赵顼脸上发烫,他终于明白自己哪里错了?自己的想法没错,但手段错了,才导致知政堂的强烈反弹。
沉默片刻,赵顼问道:“那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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