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真是抱歉啊!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望着孙女的背影,朱元甫有点歉然地叹了口气。
范宁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祖父,她的心性我很了解呢!”
朱元甫一拍脑门,大笑起来,“我险些忘了,你确实了解佩儿。”
朱元甫对自己安排的这门婚姻很得意,不仅是范宁少年得志,前途无量,更重要是自己的孙女刁蛮任性,嫁给谁都会让人头疼,也只有范宁能降住她。
别看范宁从小和她在一起都是吃亏,是实际上他却把孙女的心牢牢抓住了,别人不明白,朱元甫却看得透彻,这小子懂得进退,该让的地方让,但又牢牢把握住原则。
比如刚才送龙茶,明明是范宁送的,但他却一声不吭,给足了佩儿面子,但在座位上,他却一点没有替朱佩解释,什么见到祖父太高兴之类,一点没有打圆场,这就是他坚持原则。
朱元甫七十岁的人了,这些细节他看得清清楚楚。
朱元甫随即把儿子也打发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范宁二人。
“阿宁,有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聊聊,只是以前我还是外人,有些话真不能说,上次你迎亲是个好机会,但氛围又不对,一拖再拖,今天我不想拖下去了,憋在心中早晚会生病。”
范宁不知道老爷子想说什么,他没有说话,只得恭恭敬敬地坐着,洗耳恭听。
“先说说你四叔吧!他这些年做得不错,把朱氏钱铺一步步扩大,巴蜀和陕西路的十二家钱铺都是他开出来,不过我不打算让他再做下去,我在吴县有家酒楼,叫做品香酒楼,能列入吴县前五名,我打算以五百贯钱的价格把这座酒楼卖给他,你没有意见吧!”
范宁点了点头,他完全能理解朱元甫的决定,从前四叔给朱家做掌柜无可厚非,但自己娶了朱佩后,朱家再让四叔做掌柜就有点欺负范家了。
但朱氏钱铺是朱家的核心资产,他们不可能让外人染指,所以送四叔一座酒楼,让四叔离开朱氏钱铺,就是一种比较厚道的处理方式。
至于五百贯钱,对一座名列吴县前五的酒楼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实际上就是送给四叔。
“谢谢祖父的安排,这是我四叔的福气!”
范宁很清楚,老爷子给四叔一座酒楼还是看在自己的份上。
朱元甫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道:“还有一句话,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范家人才辈出,有范相公这样的天下名士,他的几个儿子也个个是人中俊杰,但你祖父这一脉,实在有点人丁单薄。”
范宁默默无语,他明白朱元甫所说的人丁单薄是什么意思,并不是说生的孩子不多,父亲有兄弟四个呢!朱元甫是在告诉他,他们家这一脉除了自己外,就没有人才了。
陆敏虽然知书达理,但他毕竟是姓陆,是陆家的子弟,不是范家子弟,明仁和明礼算是人才,但不是朱元甫所说的人才。
不过,范宁也明白朱元甫的意思了,朱元甫其实是想让自己提携朱家子弟,让朱家子弟跟在自己身后飞黄腾达,同时也成为自己的助力。
范宁猜得没错,朱元甫就是希望范宁能多多提携朱家子弟,朱元甫从范宁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观察他,一步步看着他考上延英学堂、考中县士第一、考中童子试第一,又考中童子进士第一,又得天子宠幸,才十九岁就出任从五品高官。
这孩子完全没有辜负的自己的期望,已经渐渐成为大宋的栋梁,而且极有头脑,开始结交高曹两家,押注赵宗实,扩展自己的人脉。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当然,以朱元甫的耐心,他其实根本不用提及今天的话题,有机会范宁自然会提携朱家,只是........
朱元甫叹口气,又继续道:“我已年过七旬,人生七十古来稀,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太长,我没有别的期望,就只希望子孙平平安安,朱家能够开枝散叶,让我能在九泉之下瞑目,阿宁,这件事你能帮帮阿公吗?”
朱元甫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他不该提范家人才凋零,这会让人反感,所以他才用恳求的语气来打动范宁。
范宁点了点头,他知道老爷子并不是要自己现在就做什么,而是要自己先表个态,或者说做个承诺。
且不说自己本来就是朱家女婿,帮扶一把朱家本来就是自己份内之事,何况朱元甫和朱元丰这些年对自己的恩情,他岂是忘恩之人。
范宁沉声道:“祖父言重了,范宁是朱家之婿,又承朱家之恩,只要力之所及,范宁一定竭心竭力。”
范宁这个承诺很重,但更大程度上是安朱元甫的心,他当然会尽力帮助朱家,但未必会竭心竭力,比如严重违背他原则的事情,他就不一定会帮。
但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会伤老人的心。
朱元甫眼睛有点湿润了,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半晌,他轻轻叹一口气,人人都说朱家有钱,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做到,真是这样吗?我看未必,比如我的孙女婿,他就不是为了钱娶我的孙女!”
朱元甫是有感而发,别看他给了孙女那么多贵重的陪嫁,但他心里明白,范宁还未必稀罕,范宁自己就有钱啊!
三万块田黄石,半年多淘到六万两黄金,这里面就值多少钱?
更重要是范宁的眼界,他鼓动明仁明礼兄弟投资码头海船,进行大规模海外贸易,光这份心胸和眼界,本身就是无价之宝。
若不是他和佩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他会为了朱家的钱财娶自己的孙女?怎么也不可能。
........
祖孙二人聊了约半个时辰,朱元甫毕竟身体尚未康复,便显得有点困乏,范宁及时告辞,不打扰老爷子休息,他去前堂找老丈人。
刚穿过一个角门,差点和一人撞在一起,“抱歉!抱歉!”范宁连忙后退一步。
对面之人颇为年轻,穿一件白色绸衫,头戴纱帽,手指一柄折扇,长得眉目清秀。
范宁顿时认出来了,是朱佩二哥朱毅,由于长兄头脑有残疾,所以这位朱毅才是事实上的长孙。
朱毅只比范宁大两岁,太学毕业,得天子恩典,赐同进士出身,被朱元甫花了大钱运作,得了从九品官,现出任平江府司士,目前住在长洲县。
这次朱毅也是进京参加妹妹朱佩的婚事,同时也想跑跑关系,混一个县尉、县丞之类的实职。
“原来是阿宁,我小妹呢?”朱毅淡淡笑问道。
“阿佩在内宅陪母亲说话,二哥什么时候回平江府?”
“还有两三天吧!处理完一些私事就回去,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朱毅向范宁拱拱手,便快步向内宅走去。
确实有点冷淡,范宁望着朱毅的背影,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二舅子对自己并不热情,甚至连礼貌都欠缺,自己可是女婿回门,喝杯茶,说两句话也是应该的。
自己应该没有得罪他才对啊!
范宁并不知道,他这位二舅子可是柳然铁杆朋友,一起玩泥巴长大的,他可是向柳然拍胸脯保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最后却被范宁摘了果子,就算朱毅看在妹妹的面上不给范宁脸色,但你要让他热情对待范宁,也不太可能。
刚才他还淡淡笑了笑,打个招呼,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若在一个月前,他遇到范宁肯定会用肩膀狠狠撞一下,然后哼一声离去,一点好脸色都不会给。
实在是木已成舟,他只能尽量把对范宁的不满压在心中,不表露出来,这也是他的涵养,他还进京参加妹妹的婚礼,而没有找公务繁忙之类的借口不来,也算是给了妹妹的面子。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朱毅对范宁颇为不满,那就是祖父把木堵镇的资产全部给了妹妹做陪嫁。
要知道在几个月前,祖父还告诉自己,打算把木堵镇那座大宅子给他,让朱毅十分欢喜,虽然他目前没有机会住在那里,但他的老丈人想要那座房产。
朱毅是前年成婚,妻子是吴县大户顾家的女儿,如果说吴县陆家和三国陆逊有关系,那么吴县顾家就是三国谋士顾雍的后人。
陆顾两大家族和范家一样,都是吴县的大宗族,祖先是同一个,只不过开枝散叶,这三大家族又分为几百房,分散到各乡镇。
而朱毅所娶的顾家之女,却是长桥镇顾家,也算是吴县有名的豪门。
顾家早就看中朱元甫在木堵镇的大宅了,朱毅的岳父顾元礼还利用拜寿的机会,去过好几次那座府宅,府宅的精雅和面积广阔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顾家就希望朱毅能拿到那座宅子,然后顾家便可以名正言顺住进去,在朱毅给了祖父几次暗示后,朱元甫便松口表示,可以考虑把那座宅子给他继承。
不料那座大宅最后竟变成了他妹妹的嫁妆,最后便宜范家。
眼看要到嘴的鸭子飞了,朱毅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他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向妻子和丈人交代,又怎么能对范宁热情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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