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老实话,沈一一从后世穿越得来的经验证明,九十年代的改革可谓是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攻坚之战。经历了八十年代全国经济骤然从计划经济而放开后的快速增长,过程中积累的各种矛盾到了九十年代初也集中爆发出来,即使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之交的那场风波之后也未得到解决。
而领导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的高瞻远瞩。面对经济和社会矛盾是否由改革而引起的质疑,领导人坚定地认为,由改革而出现的矛盾必然也只能由更深层次的改革来解决。由此,浦东的开发和开放以及东北的老工业基地的改革提上了日程。
浦东的开发是成功的,并在贯穿于整个九十年代的过程中,成为了拉动中国经济成长的主要动力。而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则相对而言并没有那样突出。这里面有先天的原因。浦东开发是一切从新开始的纯粹建设;而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改革则是必须在旧有的机制的基础上改造出适应新形势的经济结构。显然,后者的复杂程度和难度要大于前者。
而纯粹以经济的角度来看,东北的改革最后还是成功的。整个中国的改革发展史就是一部成功的历史,否则无以解释为何在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局面之下,中国的经济能够保持高速增长一枝独秀。但是仅就东北的改革而言,对于主导改革的领导人的也并不尽是歌颂。争议比较大的就是在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改革中大量的工人的下岗和失业。
沈一一当然明白,正如她所说的。不改革就是等死。以那些国有企业原有的生产力配置情况,是无法应付市场竞争的。要改革必须有人下岗分流。但她认为,改革不应该以普通百姓的大量牺牲为代价。一般的第一线的工人都大量地下岗了,而那些本该对企业经营失败负更大责任的企业领导反倒是换个单位继续干,甚至与人勾结,利用手中的权力以改革之明大肆侵吞国有资产。改革本该是为了人民谋福利,最后人民反成为了“改革”的祭品。这样的改革难道不是找死吗?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沈一一即使知道确实从盘活资产的角度而言。卖掉一些产业不失为是一种实际的方法,但她还是要从受影响最大的那些企业员工的角度提醒一下这些可能会为领导决策提供咨询的大学师生们。
王禄沉显然想开口说一句什么,但被那位老人制止了。经历过建国后的风风雨雨的他显然从沈一一的话里听懂了什么。我们是人民共和国,我们的党也是人民政党,这就意味着,人民的利益才是任何政治和经济活动的最大的政治正确所在。任何敢于忽视人民利益,甚至明目张胆地想要牺牲人民利益的言论,在某个时候都有可能被清算的。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沈一一,而沈一一也毫不畏惧地回瞪过来。发现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的老人笑了。问道:“那这位同学,你觉得为了把这些企业拉出困境,比较好的做法是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学生全都楞住了。要知道老人可是改革开放以来。在国内经济学界最具声望的学者之一了。连中央首长都经常找他去问计呢,现在却对在火车上萍水相逢的一个看上去年轻得过份的一个高中女生问问题,这难道说老师实在是对这个小姑娘另眼相待吗?
沈一一知道现在轮到自己要说些什么了。可是她也不能说得太多。如果说得太多,可能会让人怀疑为什么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会研究起这些一般人觉得有些高深的经济学问题。于是她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兜了个圈子。
“这位老教授,您才是经济学的研究者。而且我刚才听您的学生讲,你们也正好在做这个课题,我想具体的方法还是应该由你们来研究会更合适些吧。至于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在改革企业的同时,也必须会那些企业原来的员工找出路。毕竟改革的目的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让那些劳动者失去工作其实也是意味着生产力的巨大浪费,显然不是最优解。对吧?”
回答的最后,沈一一还是借用了一下运筹学里的概念,显得有些俏皮。而听到这个回答的老专家,看着有如小狐狸一般的这个小姑娘,心里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刚才可真的是不耻下问的,可显然这个小姑娘又虚晃一枪,不回答他了。但人家如果不想说什么,他这个老头子总不见得硬是逼着人家说什么吧。所以他也只是呵呵一笑,在心里决定一会儿还得多来和这个小姑娘套套话,说不定能从她这儿得到些什么启示。
这番对话的结果就是,这一路上,沈一一所在的这个隔间里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老教授是下了决心,挤在了这个隔间,没事就找沈一一问这问那。而教授既然都在这儿了,那他的学生自然也不能显得漠不关心,自然都围坐在了一堆。沈一一则被弄得不胜其扰。本来她是准备下来遛一圈再回到铺位上再睡一觉的,这样一来睡觉的念头可就玩完了。可是,沈一一觉得算了,多多少少自己还是再说些东西吧。反正自己也就这么一说,具体的结论还是留给这些专家教授们自己去思考比较好。
于是,沈一一就在一路上,断断续续地把自己有印象的后世一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一些后续的改革的话题拿出来和老专家的团队一起交流起来。诸如产权分离、现代企业制度、股权激励等一系列的概念从沈一一的小嘴里出来以后,实在是让这位中国经济改革的理论界的前辈惊叹不已。这些在这个时代显得这样大胆,即使是在西方也是前沿研究领域的课题,听在这位老专家的耳里,实在是让他眼睛一亮,看待沈一一的眼光又有不同了。实在很难相信,这样一些相当专业的话题,是从这个看上去只是一个高中生的小女孩的口中得知。和他的学生一样,此刻的老教授也开始猜测,不知道这位小朋友是哪位国内学者家里的小孩了。
后来,随着话题的深入,想要和小女孩背后的专家交流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老教授又提出了这个问题,问起了沈一一的家世背景。
和脸上透着严肃,眼角却透露出笑意的彭卫宁交流了一下眼神,沈一一用眼神警告他不许泄露自己的来历,然后和老爷子打起了太极,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不告诉他。
老少二人这接下来就经常进行这样的攻防,看得彭卫宁是津津有味的。
到最后,还是沈一一看到似乎北京就眼看着没几站了,干脆和老教授直说了:“老教授,您就当成是我们这次缘悭一面,萍水相逢好了。我只是希望您在做这个课题的时候,多想想这改革的口号一贯彻下去,那些面临失业的普通工人的家里会多么辛苦。即使那些是不得不为之恶,也希望上位者在决策的时候,能够通过控制改革的节奏和步伐,解决好那些普通人的生活问题。改革的终极目标应该是让人民的生活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坏。只有让绝大多数人受益的改革才是成功的改革。改革和发展应该能够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追求科学的发展。”
得,这位小姑娘又把“科学发展观”都给拿了出来。这一堆堆深奥而又内涵丰富的政治和经济概念让眼前的这位老教授是眼睛里星星乱冒啊。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啊,自己多么想把她给抢过来当自己的学生啊!
可是这个念头直到他们下车都没有达成。每次只要他一提起沈一一的家世问题,总让这个小丫头有办法把话题叉开。而这种机灵劲儿又让老教授更起了惜才和怜才之意。猫捉老鼠的游戏让这一老一少二个人玩得是乐此不疲的。这让在周围的这些老爷子的学生们还有彭卫宁都看戏看得有滋有味的。
只是王禄沉有些心里不是滋味。他发现自己作为老教授高足的风头在这次的旅程中完全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给冒出来的小姑娘给抢走了。虽然小姑娘长得漂亮,让他心里常想好男不与女斗,可是这自己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对方产生的妒忌之心。
东拉西扯了大半天的功夫,随着列车的报站,沈一一忽然意识到还有一站大伙儿就要分别了,自己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和老教授讲。
“啊,对了,老教授,我想起来一件事没和你说。”在教授好奇而又鼓励的眼神下,沈一一补充说,“我建议以后如果你们有什么经济模型或者是分析之类的研究,最后是能够和数学系一起研究。我希望以后看到的经济论文都能够用数据说话,而不是那种泛泛而谈的就是好啊就是好的定性结论。没有数据分析,经济学根本就不成为一门科学,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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