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邵纶的审讯,在上午八点正式进行。
负责审讯他的,是韩沉和唠叨,许湳柏作为犯罪心理负责人列席旁听。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大量的犯罪证据,你对诱拐、伤害、折磨韩莎、叶想晴、周似锦、赵好好四人的事实,是否供认不讳?”唠叨问道。
上一次询问时,沉默寡言、略显感性的邵纶,此刻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走,靠在椅子里,头低垂着,一动不动。
“是我做的。”他轻声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唠叨厉声问道。
他抬起头,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眼睛里有仇恨的光:“警方不作为!所有人都不相信司徒熠是凶手!我这么做,是要让世人都看到他的真面目!”
“你疯了吧?!”唠叨一拍桌子,“你杀的都是无辜的女性!她们的命怎么算?你到底是让世人看到他的真面目,还是你的真面目?你杀了人,四个人!你知道这是多重的罪吗?”
邵纶颓然地往后一靠,张了张嘴,眼睛里还有不忿的光,但是没再说话。
“是自卑吗?”许湳柏清润平静的嗓音响起,他也直视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的邵纶,“怨恨、自卑、愧疚……或许还有渴望?其实你不必再辩驳,因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邵纶浑身一震,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也看着一脸冷冽的唠叨,和面色沉静目光锐利的韩沉。
是的,原来真的不用辩驳太多。这些警察说中了他所有的心思,他所有的挣扎和渴望。
……
自卑,一直都有。从小到大都是。
其实跟大多数同龄人并没有不同,不起眼的相貌、普通的家世,遵循着这社会为大多数人制定的生长规律,老老实实地生长着。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还算优秀的成绩,但从没有女孩因为这一个优点,喜欢他接受他。但在进入重点大学后,这点优势也荡然无存,他又成了最普通,最容易忽略的一个。
而他这辈子最大的过人之处,大概就是找了阮少双这样一个漂亮又聪慧的女朋友。大学里早有不少女孩跟大款交往;家境好的男孩,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校门外时常停着一溜烟的好车。所以许多人对于阮少双为什么会看上他,感到不解。他也问过她。
她却笑着说:“我觉得你与众不同啊。我偷偷观察过你,你很安静,做事很专注。而且我看过你做实验,是全班最快的。你只是不喜欢出风头而已。”她拉着他的手:“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
很久以后,邵纶才明白,有的男人可以让女人安心。有的男人,却会令女人爱得炽烈又疯狂,心甘情愿地燃烧自己。
阮少双是爱他的,只是一直不够爱而已。在他们的这份爱情里,她是温柔而冷静的。而她不知道,他其实,一直是内敛而疯狂的。
及至她去了全国最好的金融公司,成了众人眼中的“金领”,他这份自卑感,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深。有时候去接她下班,同事笑问:“你的教授男朋友来了啊?”他想要解释说自己只是个小小助理研究员,到教授起码要熬五六年。却被她捏了捏手背,沉默下来。
愧疚,也是有的。毕业前夕,少双本来是可以出国的。而他苦苦哀求,终于令她心软,终于令她留了下来。那次她就说:“阿纶,你这次可是欠我欠大了。以后要一直对我好,明白吗?就算哪天我们分手了,你也要对我好。”
他当时喜极而泣地笑:“我们怎么可能会分手?”
……
后来,还是违背了承诺。分手之后,她打来求助电话那个晚上,他弃她不顾。
再后来,在她失踪之后,他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看着家中她留下的任何痕迹,都变成了自己的过错。
若不是他当初求她别出国,硬要留下她,如今怎么会尸骨难寻?
若不是他研究工作积压如山,很多时候不能去陪她,推掉了跟她的约会,她又怎么会因为寂寞,爱上另一个男人?
若不是他的家世不够好,相貌不够好,人也不够幽默风趣,她又怎么会沦落入司徒熠编织的那片泥沼里?
如若不是……
他违背承诺,现在又怎么会日日夜夜地思念她,看到每一个妆容精致的officelady都会误认为她,人生难以为继?
之后,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个问题:他要怎么报仇?
前路一片茫茫。一个小人物的彻骨之恨,这世上又有谁会注意到?
“你是怎么想到,模仿司徒熠的犯罪心理学画像去杀人?”韩沉问。
“看书。”邵纶苦涩地笑了笑,“看了很多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
起初,只是想自己去跟踪司徒熠、搜集他的犯罪证据。可忙了几个月,也没有收获。而且始终有个念头,隐隐在他脑海中叫嚣:搜集到证据又有什么用?司徒家族有钱又有势,到时候想方设法替司徒熠脱罪,又是什么难事?
他也不知道那个畸形的念头,是怎么在心中形成的。可它又是顺理成章出现的,有太多太多理由驱使他这么去做:会所的那些女人,本来就肮脏。看到她们,就像看到了曾经诱惑少双的那一切;只要制造出证据,制造出大案,就能引导警察向世人揭穿司徒熠的真面目;而且为了少双,他都打算背弃一切了,还有什么不为她做?
……
之后的一切,对于一个理科出身的沉默男人来说,变成了一道等待解答的数学题。无数个夜晚,在房间里苦苦钻研犯罪心理学的原理;一条条绘制,又一条条推翻,作为一个犯罪学的门外汉,千锤百炼出司徒熠的画像;然后对应成行为,决定了他要怎么实施整个犯罪过程。
“你是怎么实施犯罪过程的,详细讲讲吧。”唠叨说。邵纶的叙述,已经令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听得沉默,也听得心中冷寂。
“卖得父母的房子后,就分期付款,买了跟司徒熠一样的车。”邵纶说,“确定目标后,先在日常生活里制造一两次邂逅,譬如晨跑,譬如停车时不小心碰到对方,就认识了。”
原本只是忐忑地尝试,然后原来开着辆好车、穿着昂贵的西装,这样简单而蹩脚的方式,效果也格外的好。谎称自己是大学教授,她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渐渐地、驾轻就熟。甚至再跟漂亮女人相处,也能侃侃而谈了。甚至,有点喜欢这个过程了。
通常是用乙醚,在车上把她们迷晕。或者直接击打头部,造成昏厥。然后就带回郊区的那个小房子。
韩沉和唠叨对视一眼。坐在后排的许湳柏也抬起头。
唠叨问:“你清楚地记得对每一个受害者施虐的过程吗?”
邵纶静默片刻。
“只记得最后一个。”他答,“每次办事前,我都会喝点白酒。我喝酒了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很多事记不清了。”
但这样,其实也很好。
他还清晰记得,将第一个受害者绑回去时,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他的心里,又有多慌乱多挣扎。
“放了我!求你放了我!教授,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女人这样苦苦哀求着。
“闭嘴!”他阴沉着脸坐在她对面,只觉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水,又提起了瓶白酒,开始灌自己。
他想,他到底要怎么办?放这个女人回去,他势必要坐牢,而且整个计划都功亏一篑。
可是,杀了她吗?
他不记得醉酒后自己干了什么,几个小时后,头疼欲裂地醒来,却只看到女人仿佛破碎的玩偶,奄奄一息坐在那里。浑身全是可怕的伤痕,满地的血。而他就趴在她脚边,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刀。
看到这一幕,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是恶魔吗?
他在醉酒后,竟然将女人折磨得这样惨不忍睹!
女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他浑浑噩噩站起来,眼中露出更加惊恐的目光。而他沉默站立良久,眼中终于只剩下平静。提刀,刺入女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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