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多,你还记得我们刚刚回到托尼格尔的时候,我让你保密我们的行踪,不要对外公布出去的事情吧?”烟雾缭绕的屋子里,最后还是维罗妮卡先开了口。布兰多点了点头,的确是有怎么一回事,所以格里菲因公主也要等到芙蕾雅抵达瓦伦登堡,才能得知他们安好的消息,受伤的尼玫西丝一行包括折剑骑士团的伤员也安置在沙夫伦德,寇华姐妹去了瓦尔哈拉,而就是梅蒂莎希帕米拉少有几个人的活动范围大多也局限于城堡之内,虽然平rì里也有与城堡内的下人、夏尔的学徒们见面,但事实上这些人除了节rì庆典之外一般也是不会离开城堡的,安蒂缇娜更是下了严令,至少直到丰收祭典之前,应该不会走漏消息。
公主那边,虽然这么做这对于一位关心自己弟弟安危的姐姐来说有些不近人情,但当时维罗妮卡告诫他时神sè十分郑重,因此他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他看着维罗妮卡面上焦虑的神sè,微微一愣,心想莫非是走漏了消息?
那问题只可能出在牧羊人旅舍这边了,不过旅店的老板是赤铜龙的老部下,经历了十一月战争的老兵,出身绝对可靠,不大可能被收买。要么就是折剑骑士团的年轻人们被有心的人看到了,但这几率也太小了,如今的格里斯是个商港,南来北往的商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克鲁兹人,几个年轻人在这里面实在太不起眼了,何况他们又没穿军装。
布兰多想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等维罗妮卡开口。
安蒂缇娜站在他身后,也不插话,睫毛低垂着,隐藏其下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并不明显的光芒,也在思索着什么。烟圈儿正在屋内升腾,形成山脉或者是怪兽的形状,曼格罗夫元帅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斗,烟斗里暗红闪动,他一只手托着烟斗手肘支在膝盖上,一只手按着大腿,披着一件大衣,头也不抬地盯着矮几上的羊皮地图,仿佛那上面埋藏着什么宝藏。
维罗妮卡苦笑了一下,果然继续说道:“你想知道原因么?”
布兰多摇了摇头:“我不太习惯打探别人的秘密,不过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必要,而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因此我也乐意举手为之。”
“谢谢你,布兰多。”维罗妮卡点了点头,有些欣赏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曼格罗夫将烟斗在矮几边磕了磕,终于抬起头来。他用剩下那只左眼上下打量了布兰多一番,不过有些奇怪的是,布兰多并未在那只深陷眼眶但却十分锐利的眼珠里看到克鲁兹人一贯的傲慢,反而给人一种像是将军在打量士兵的感觉。
“你很好,伯爵先生,没给你祖父丢脸。”曼格罗夫一口地道的班克尔腔克鲁兹语,他出生在四境之野北方地区,身上就带着克鲁兹北方人的野xìng。不过这位魁梧的老军人也就这么评价了一句,就好像抬头仅仅就是为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他又咬住烟斗,没有下文。
布兰多几乎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历史上一年之后对方就会成为克鲁兹万军之统帅,继任他祖父曾经担任过那个联军元帅的位置,他在帝国的权柄可说仅在女皇一人之下,炎之圣殿那位至高者与他也不过平起平坐。
“布兰多,其实我们是希望让莱纳瑞特继续留在你的领地,并且不要对外公布这个消息。”维罗妮卡犹豫再三,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让外界以为他已经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布兰多一下就呆住了。
宫廷斗争。这个词语好像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系列yīn谋纷争的情节一瞬间已经在他脑子里预演好几次,他首先想到的是大爆炸发生之后帝国内部其他顺位继承人可能在蠢蠢yù动了,毕竟在外人看来,不大可能有人能在那样的爆炸之中存活下来,不过这样的话,不正应该赶快将皇长子还活着的消息公布出去么,维罗妮卡这又是什么打算?
难道说军方支持的另有其人,因此想要将克鲁兹人的皇长子永远囚禁在托尼格尔?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危险了,布兰多吓出一头冷汗,不过在他看来莱纳瑞特的神sè似乎也并非如此,如果真这样,那位皇长子此刻恐怕应该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他十分狐疑地看着这位女军团长。
维罗妮卡和曼格罗夫交换了一个眼sè,前者的神sè显得十分为难,但后者取下烟斗,吐了一个烟圈,坚定地向她点了点头。
“我们怀疑女皇陛下想要杀了他的长子。”女军团长终于开口说道。
“什么!”布兰多和安蒂缇娜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安蒂缇娜眼中是难以置信,本能地怀疑这是一个yīn谋,她几乎呆立当场。但布兰多自己则要冷静得多,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问道:“原因呢?”
布兰多的冷静又叫维罗妮卡高看一眼,她答道:“你们先坐下,我慢慢和你们讲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布兰多点点头,引着安蒂缇娜在沙发对面坐下。曼格罗夫依旧在抽着烟斗,而维罗妮卡酝酿了片刻,才继续说起整件事的起始与经过。“这件事要从帝国的政治环境说起,我们的情况与你们埃鲁因不同,在这一千年之间,帝国面临的主要问题始终是皇权与教权的纷争。”她说道,声音不疾不徐,显得十分平缓;眸子在一层烟雾背后闪着淡淡的翠sè光泽,她十指交错,放平在胸前,但口中所言及的部分事实其实在布兰多听来并不显得那么神秘。
克鲁兹人因炎之王吉尔特而立国,就像是先君埃克之于埃鲁因一样,四贤者之一的吉尔特也为克鲁兹人留下一个信念,他以此为教义创立了炎之圣殿,吉尔特死后,克鲁兹人中再未出过如此卓绝的君王,而在此后的历史中,政教开始逐渐分离,而那这一刻起,就埋下了教权与王权纷争的隐患。
其后千年的历史中,教权与王权的纷争始终未有停息,但不幸的是炎之圣殿的执掌者大多是睿智之辈,因此帝国也从未因为这种争斗而陷入分裂的境地。只不过王权与教权此起彼落,仿佛形成了一个历史的规律。在这历史的大cháo之中,帝国又逐渐分离出几股传统的势力,一是教会利益在世俗世界的代表,塞西尔家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为他所杀的威廉姆斯就是出身于这个家族之中,可以直言不讳地说,圣堂骑士团,炎之圣殿的枢机主教团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来自于这些势力。
二是所谓的皇权派,虽然帝国保持高度的zhōng yāng集权,但仅有的三个大公自治领中有两个就是与皇室保持联姻关系的死硬皇权派,其中以花叶领的柯克家族为代表,柯克大公世代与皇室联姻,几乎所有成员都流淌着一半的克鲁兹皇室血脉,他们与克鲁兹皇室休戚相关到几乎不分彼此,宠辱一体,布兰多在信风之环遇到过的法伊娜就是出身于这个家族。
而第三派,则是军方势力。克鲁兹人尚武,军人贵族享有极高的地位,帝国的四位军团长分别出身于三个显赫的北方贵族家族,北方贵族在克鲁兹几乎就是军人贵族的代名词,因为常年与帝国最主要的敌人――哈泽尔人交战,因此班克尔以北的地区杰出的军人辈出,军队中的大部分骨干将领事实上也大多来自于北方以艾希瑞科、奈杰尔、诺纳家为代表的各大贵族家族之中。军人贵族偏向皇权派,但以海军例外,帝国海军大部分来自于南方富庶地区,这些富家子弟一般进过教会学校,受过更高等的教育,本身就是炎之圣殿最坚定的拥簇者。
三派彼此纷争,内外之事莫过如是,但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开始,自从虔诚者雷安去世之后,教权开始式微,一百年前,当时的帝国至高者在宰相尼德文的帮助下重新将权力集中于王冠之下,其后本来又应该是一个新的循环;直到白银女皇即位,这位女皇本身是帝国历史上一个比较少见的皇帝――她十分讨厌母亲出身的柯克家族,对于皇权派也缺乏信任,但对于教权派也是深恶痛绝,她在朝堂上玩弄权术,扶持起如今显赫的帕鲁特家族来打压其他两方,但事实上她这一手玩得并不漂亮,只不过炎之圣殿这一代的大主祭瓦拉看出女皇陛下xìng格之中的强硬与刚愎,主动选择了退让妥协――但康斯坦丝在位其间几乎得罪光了几乎所有的贵族势力,最后晚年也没什么好下场,在莱纳瑞特继位后很快就为世人所遗忘,好像也没得善终。
不过这位女皇陛下却创造了一个奇迹,那就是在几乎所有人的仇视之中在位了近乎四十年之久,并且在长达四十年的执政期间中乾纲独断,几乎把帝国的权力中心变成她一个人的一言堂。
所谓的铁血女皇,毕竟也不是浪得虚名。
“陛下已经疯了,”维罗妮卡叹息一声:“她命人在自己的房间中绘制了一幅全大陆的地图,不止一次在私下场合直言不讳她的目标就是统一整个沃恩德,克鲁兹近十年来一直在紧锣密鼓地扩军,我们很怀疑陛下是想要借圣战的机会发起全面战争。”
“这不可能吧,你们就因为这个怀疑她会杀了自己的儿子?”布兰多摇摇头,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当然不是,本来以陛下的身体状况执政期最多还有两三年,但要在两三年时间之内统一沃恩德,布兰多你觉得这可能xìng有多大?”
“所以你们怀疑她会恋栈不去,但她的身体状况允许吗?”布兰多狐疑地问道,在他的记忆中,白银女皇的确是在两年之后退位的。
“布兰多,我是说‘本来’,但陛下如今正一天比一天变得年轻,她的健康状况与jīng力都在恢复一生当中最鼎盛的时代。陛下曾经在年轻时有过一次奇遇,自从那之后她的容颜就定格在十五岁之后,但那仅仅只是影响她的容貌而已,这一次,陛下却好像是由内而外整个都焕发了青chūn。”
布兰多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在沃恩德世界凡人接触了法则之后会延长自己的寿命,像是贤者那样的存在,活上几百年也是常见,但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返老还童的。就算是青chūn之泉,也只是将容貌变回年轻时的样子而已,而逆转生命的过程,这已经违背了最基本的法则了。
维罗妮卡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曼格罗夫不会骗我,莱纳瑞特也是我们军方选定的继承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荣辱与共的。”
布兰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所以这就成了她不希望莱纳瑞特继续存在于帝国之内的理由?”
维罗妮卡点点头,说出一段秘辛来:“作为炎之圣殿妥协的交换,陛下曾经与瓦拉秘密交换了一个口头约定,那就是在十五年之后传位于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祈火之年的十五年后,离现在也不过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既然如此,炎之圣殿岂会由着她xìng子乱来?”
女军团长听到布兰多说起圣殿,也忍不住有些感慨,她说道:“没那么简单,布兰多,其实当年瓦拉之所以选择退让,是因为陛下背后站着龙族。”
“龙族?”布兰多一怔,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秘密,抬起头来看向两人,维罗妮卡一脸无奈,曼格罗夫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斗,直到烟斗里的暗红火光逐渐黯淡下去,他才放下烟斗,但又从大衣里拿出装烟丝的盒子,好像全神贯注于自己的烟瘾上,一点也不在意帝国死活的样子。这两个人的样子,倒不像是在骗他。
维罗妮卡点了点头:“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但龙族的确欠陛下一个人情,似乎是和她当年获得不老容颜有关。”她停了停,有些为难地继续答道:“虽然这么议论陛下的个人**有些冒犯之嫌,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布兰多,其实陛下在变成现今这个样子之前,xìng子不是这样的,她先前的xìng格温柔娴静,是帝国中最受人喜爱的公主,甚至可以说是皇室的明星也不为过,就连上一代大主祭也曾经对她青眼有加;但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她xìng情就大为变化,变得强硬、冷漠、刚愎自用,关于那其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很少人了解真相,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龙族在其间起了主要作用。”
“这是四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布兰多问。
“是的,那之后龙族为了补偿她,秘密与帝国签订了一个约定。约定的内容只有上一代皇帝陛下知晓,而能够佐证这个约定存在的,只有后来女皇陛下继位的整个过程中都有龙族的影子,陛下是帝国的长女,但事实上按照克鲁兹的传统在其中一个皇子有能力继承皇位的情况下,长女是没有资格成为皇帝的。但先皇却好像默认了陛下的存在,这件事在当时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据说上一代大主祭也全程经历此事,因此我们这些后辈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布兰多思考了一下,又问道:“所以说,该不会是龙族又一次出现了吧?”
维罗妮卡露出激赞的目光来,连曼格罗夫装烟草的动作都停了停,那位独眼的老军人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布兰多就明白,自己又猜对了,那么他就可以大胆地假设,龙族肯定给炎之圣殿施压了,何况既然女皇陛下有能力继续执政下去,那么的确圣殿也没有理由逼她退位,至于那个口头约定,毕竟只是口头约定。
只是这样一来。
莱纳瑞特的确就有了必须去死的理由。
布兰多的眉头渐渐紧锁了起来,他在思考这是原本历史上本就发生过的事件,还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了的历史,《琥珀之剑》中白银女皇在两年后退位,这之间发生过什么,当时的玩家还没到达那个可以影响皇室决定的高度,因此应该没人会知道这里面的内幕,包括他在内,也是一样。
但这里面可能xìng就太多了,有可能当时的女皇陛下也是这么疯狂,但最终却被炎之圣殿与维罗妮卡等人所阻止了,然后历史复轨,但如果不是呢?
是的,这一切都还只是假设。
他抬起头来,看向维罗妮卡问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切?”
“在我离开帝国之前,拉泽尔皇子失踪了,与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的妹妹,”维罗妮卡静静地答道,但描述的事实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陛下始终对这件事表现得相当淡漠,就好像漠不关心一样,这引起了曼格罗夫的jǐng觉,因此他才我假借带莱纳瑞特历练之名,将他带出白蔷薇园。”
拉泽尔是克鲁兹帝国的四皇子,历史上好像的确发生过这一件事,但他已经记不清楚最后的结果如何了,这说明这在当时就是一件小事。毕竟皇室之中yīn谋交错,偶尔就是死一两个继承人也不算什么奇怪的,只要死的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一般也不会太引人注意,何况还只是失踪。但布兰多觉得有些奇怪,疑惑地问道:“你们的女皇陛下岂能同意,她不会看不出来罢?”
曼格罗夫磕了磕烟斗,终于开口:“皇位继承人出门历练,这是帝国一贯的传统,即使是尊贵如女皇陛下,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也不能擅自阻止的。”
维罗妮卡亦点头附和道:“这个计划的核心在于,只要莱纳瑞特还没死,陛下就不好正大光明地不承认那个口头约定,只要她还承认那个约定,那么莱纳瑞特就算得上是帝国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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