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天空仿佛蒙了一层白霜,尤熙侯爵口中呵着白气从庄园金碧辉煌的扶栏外收回视线,削瘦苍白的面容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这天气可真见鬼,大人。”他身后的随从忍不住抱怨道,侯爵大人一直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只是搓了搓手,“化冰的时节固然低温胜过严冬,不过就算再冷,却挡不住我们的诸侯们的心熊熊燃烧起来呀。”
“是野心吧?”
侯爵笑而不答,将手重新放回扶栏上,默默注视两驾由骑士开道的马车穿过光秃秃的林荫道、一前一后在庄园的大门外停下。此时大厅里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不少衣着光鲜、高谈阔论的贵族,虽然这些人物大都是当地有名望商贾士绅,但这场会议几乎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在这场决定王国命运的游戏之中,作为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有‘鼓掌的权利’。
然而马车带来的是真正的重量级人物――
马车缓缓停下时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高谈阔论变成了窃窃私语,大厅内的客人们可以清晰地透过高大的落地拱窗看到林荫道上那两驾马车漆黑车厢上的盾徽,新月、交错的权杖与王冠,再加上特有的有翼蛇的图章,马车的主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科尔科瓦家族最后的血脉,埃鲁因的公主殿下与她的弟弟。
但比起没落的王族,另一辆马车上不过只有一个简单的凶猛的苍鹰的图章,只是这个盾徽就像是一片压在众人心头的乌云――若说埃鲁因六位大公之中有哪一位权势滔天,这个答案就是安列克。
骑士首先为公主打开车门,浅紫色的礼服长裙像是一片忽然卷出的云彩。格里菲因缓缓走下马车。她微微抬起头、浅银色双瞳似含秋水、淡淡地闪烁着清澈内敛的光华,柔软的银发垂落在纤细的肩头上,加披了一层裘皮披肩,但更衬托出半精灵少女的纤弱――只是如今这种纤弱却支撑起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屈与骄傲。
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早听说王国的公主殿下是埃鲁因王冠之上那颗最璀璨的明珠,但只有真正见到时,才明白所言非虚。
便宜安列克那个老家伙了,这是在场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但在露台上的尤熙侯爵却只是露出一个高深地笑容。他低头嗅了嗅貂皮手套上麝香的味道,心想安列克大公竟与公主殿下一起出现,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这算是为双方的频频接触作一个注脚么?不过在他看来,这个来自库尔特(1)的小姑娘把自己卖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身价,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第二驾马车的车门打开,在场的诸人不可避免地感到呼吸一窒。甚至连露台上的尤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扶栏下面的安列克公爵看起来并没有外面传言中那么苍老,他双鬓斑白,双目似鹰。严肃的面容上写满了不怒自威的气概,嘴唇削薄,连下巴的胡须都打理得和这位权臣本人一样一丝不苟――可以说比起大多数贵族,这位公爵大人都显得相貌堂堂。
他穿着一件黑色貂皮长袍。长袍下淡银色的胸甲若隐若现――但绝不会有人认为这位大公爵是贪生怕死之辈,高地人尚武,安列克大公也是戎马一生。他在各个场合都是以一身戎装出席,这早已是埃鲁因贵族圈子的一景,甚至于尤熙不用看也知道长袍下面束带上肯定佩着开了锋的重刃。这把剑可不是大多数贵族用来装饰的花架子,安列克一生用它劈开的敌人不下于两位数。至于那些温室里的花儿看看这些尸体估计都会恶心得呕出来。
不过尤熙却有些嫉妒意味地‘啧’了一声,一般人步入这个会场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但安列克大公显然不在这个一般人的范畴之内。这是公爵才能享有的殊荣,他虽然身份特殊,但在与主持这一次会议的诸多大人物相比,也就只比下面大厅那些人好一些罢了。
安列克公爵手持银色手杖缓缓走下马车,一双鹰目环视四周。看到公主在一旁时严肃的神色才微微缓和了一些。他用手掸了掸长袍,露出一个微笑走了过去,极有风度地向格里菲因平伸出右手,“今天你是全沃恩德最美丽的公主。”
格里菲因神色如常,她抬起手让这位权势滔天的公爵大人搀住自己,“谢谢。”
“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真是我的荣幸。”
“按照约定,等到哈鲁泽登上了王位,我自然会成为你的妻子,公爵大人。”半精灵少女淡淡地答道。
安列克大公笑了笑,并未接话。
在他们身后,是安列克大公的近臣与王党的欧弗韦尔、马卡罗、利伍兹等人,这些人互相之间打了个照面,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不过这种和气更不如说是表达着一种贵族游戏规则之内的固定含义,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有了不同的意义――当然对于大多数庸人来说,一行人之中还属手上还吊着绷带、一脸晦气的的德贾尔最为醒目,这位高地人最杰出的剑手在之前的决斗之中侥幸保住了右手,不过手臂上的伤口却不是一时半会能好得了的。
大厅中的客人看到这个一阵子前的新闻人物忍不住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德贾尔在安德浮勒大圣殿之中那场决斗早已传遍了安培瑟尔,至于参与决斗的双方,自然更是话题的中心。只可惜这份殊荣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耻辱,德贾尔脸色青铁,这只高地人骄傲的雄鹰现在是怎么也骄傲不起来了。
尤熙侯爵也是决斗的亲历者之一,他笑眯眯地站在露台上还和安列克公爵打了个招呼,为当日公爵大人将自己的护卫借给他而道谢以及为自己的鲁莽而道歉。不过一目送德贾尔等人走进大厅,他就忍不住又想起当天发生的事――
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圣殿方面守口如瓶。好像除了大主祭本人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对方的来历。似乎是凭空钻出来的。但凭空钻出来?这可能吗?还以为早已对埃鲁因的各个家族了若指掌,但现在看来王国的这一潭水还深得很哪;尤熙侯爵揉了揉拧起的眉毛,伍德是克鲁兹人,他早知道克鲁兹帝国在王国内收买了不少暗地下的势力,但至于在这个时节动手是意图何在,那就不好说了。
还是伍德本人的棋子?无所谓,反正头痛的不会是自己,尤熙侯爵心想。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此时此刻代表着埃鲁因各方势力的大人物们已经陆续抵达,豪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在庄园外的林子里停下;首先是西法赫公爵的马车――作为王后的哥哥,未来国王陛下的叔叔,西法赫大公自然会旗帜鲜明地倒向北方集团。紧跟其后的是巴尔塔侯爵,巴尔塔侯爵来自剑堡,这一家族长久以来为科尔科瓦王室掌控着白狮军团。
白狮军团的敌人是克鲁兹人,但剑堡家族的敌人是谁,这可就不好说了。尤熙侯爵心中哂然,但下一驾马车却让他微微一怔――这驾漆黑的马车像是幽灵一样滑入树林中,马车上的盾徽显得如此陌生。赤红的底色上一柄断剑像是在向世人提醒着属于它独特的骄傲。尤熙侯爵几乎是迟疑了好几秒种才反应过来,燕堡家族,这个游离于埃鲁因贵族圈子之外的孤魂竟然也来到了安培瑟尔。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不止是这位侯爵大人,仿佛先前安列克与公主殿下一齐抵达时的气场。整个庄园的大厅这一刻都静了下来。燕堡对于埃鲁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许没多少人说得好,但若要论神秘程度,这个家族在这个古老的王国或许能够排进前三。燕堡伯爵上一次觐见埃鲁因之王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王国与这个古老的家族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让这片土地上的列王可以对自己的一位属臣不闻不问。
这之间的因由。甚至连布兰多也不得而知,因为这个秘密在另一段历史之中也随埃鲁因的灭亡而石沉大海。但这并不妨碍他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驾因为它的主人而显得神秘的马车之中,与这种心安理得相对应的是在布兰多正对面略显局促的伯爵大人――或者说伯爵小姐,迪尔菲瑞这一辈子还从未有过与一个陌生男子共乘一车的经历。
通常来说与她相伴的都是女骑士尼娅,但今天布兰多要扮演的是她的幕僚与近臣,幕僚与领主共乘一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马车停下时,布兰多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他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最醒目位置的王室的马车与安列克的马车,以及马车边的芙雷娅与尼玫西丝――未来的女武神大人竟然在打盹,布兰多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但心中却是暖暖的。过往熟悉的一切还在,埃鲁因也还没有完全滑向毁灭之渊,一切似乎还有转机,有时候他真担心这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
但只有在看到芙雷娅那张还带着些布契乡下少女的青稚的脸,那张属于未来女武神的容颜,他才会感到这一切重新变得真实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然后他收回视线,这个时候马车外的骑士已经打开了车门――开门的是尼娅,女骑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布兰多毫不在意,他先走下车,然后向伯爵小姐伸出手――迪尔菲瑞犹豫了一下,才搀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两人一下车,就引来了众多的视线。当然布兰多不会以为这些视线是冲着自己来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庄园内的众人惊异的是迪尔菲瑞的年纪,她穿着伯爵的长袍,裘袍上的三道银边证明了她的身份――燕堡竟已有了新的继承人。
但在场的所有人中,至少有一道视线是落到布兰多身上的。
“是你!”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高地人的雄鹰德贾尔忽然发出了一声怒吼,声音之大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位剑手单薄的身体能发得出来的,这声怒吼穿透了庄园的大厅,甚至连地板都抖了抖仿佛可以从中反应出声音的主人所饱含的一腔怒火似的。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迪尔菲瑞也不例外,她早已想到布兰多等人是来会场找麻烦的,但她没想到的是才一下车,麻烦就找上门来了。这和说好的剧本可不一样,伯爵小姐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脸质问的神色看向布兰多。
视线的中心此刻已经由伯爵小姐转移到了布兰多身上,不过布兰多只感到有些尴尬,他忍不住耸了耸眉,没想到这家伙伤不好竟然也跟着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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