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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远远的看着来自捷利康的两个人,如何疲劳的应对数十名工人的质问。
杨锐根本用不着出面,当然,他出面也没什么意义,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完了,现在就看临时的应对了。
再者说,老李厂长和西堡肉联厂的诸位,亦有多年对抗政府的经验,就细节掌握来说,比杨锐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西联厂是河东最大的肉联厂,鼎盛时期,厂里临时安置的活猪要7ooo头之多,这些猪都是农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但农民不能直接卖猪给西联厂,他们必须将猪交给当地政府的收猪点,再由地方政府转交给西联厂,仅此一点,就不知道有多少扯皮的事生。
别的不说,产猪大县肯定是希望返还更多的猪肉,而平江这样的城市产猪很少,而消费很多,就猪肉一项来说,公平是不存在的,河东省的猪肉肯定是优先保障省城,等省城的普通人都吃上猪肉了,县城的普通人才有猪大肠闻一闻,农民自然更惨,养过猪没吃过猪肉的不在少数。
西联厂在猪肉的分配上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但这个分配权不是给你随便用的,用的不好,各个产猪县就有可能在来年的收猪问题上掣肘于西堡肉联厂。
在过去这些年,猪肉可是大事,就是县长家里,也不敢说,一定能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整个西联厂上下,没少与政府在泥潭里摔跤。
相比眼前的捷利康问题,猪肉问题才称得上是西堡肉联厂生死存亡的问题,通过猪肉问题锻炼出来的西联厂文化,也在此时此刻挥了最大作用。
不管冯组长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堵在西捷厂门前的工人和干部,只是巍然不动。
在多年的猪肉问题上,西堡肉联厂上下有一个共同的体悟,那就是分猪肉的时候,猪肉永远都不够。
猪肉太好吃了,县委书记想吃,给两斤,县长想吃给两斤,局长想吃给两斤……两斤够吗?当然不够,给河东省每位科级以上干部分两斤肉,西堡肉联厂的产量够吗?根本不够。
河东省有十几个地级市,有四五十个市辖区,还有三十几个县,全省科级以上干部过万,每人两斤肉,西堡肉联厂要是给的过来,中国早就解决温饱问题了。
即使不要全省铺开摊子,就给一个县分猪肉,那也是分不匀的。
县委办公室要给,县政府办公室也要给,公安局要给,商业局要给,给了公安局,县人民法院和县检察院能漏掉吗?大家本来可能没什么交集,但为了两斤猪肉,县人民法院和县检察院的同志们一定会找到交集的。
从6o年代建厂到8o年代,西堡肉联厂的猪肉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也从来没听说政府有几个公务员能天天吃肉吃到饱的,别说两斤肉,二十斤肉也不够,甚至两百斤肉也不够。
缺少肉食的不光是领导,领导的下属也缺少,不仅领导和领导的下属缺少肉食,领导和领导下属的父母也缺少,兄弟姐妹们也缺少,父母的兄弟同样缺少,另外,老婆的父母和老婆的兄弟们也不能忘记,老婆的父母们的兄弟以及兄弟们的老婆的父母和兄弟同样不能忘记……
在人均肉食消费量只有数公斤的年代,分猪肉的问题之严重,不亚于后世的学位。
在长达二十年的锻炼中,西联厂人掌握的主要技巧,就是抵抗。
而且要从第一步就开始抵抗,要步步为营。
因为分的猪肉越多,要猪肉的人也就越多,理由也更充沛。
县委书记拿走了猪肉,县长理所当然的也要拿,县长拿走了猪肉,县委常委理所当然的也要拿,县委常委们拿走了猪肉,县委委员们理所当然的就要拿,而且越拿越顺手,越拿越觉得应该,感激之情越少,后面人积累的怨怼越多。
步步后退的结果,是西联厂的猪肉越来越少,而分猪肉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全年任务不能完?,领导一样要批评惩罚!
不如让县委书记都不要轻易拿走猪肉。
就像是眼前的门锁,打开来很简单,西捷工厂里面也是清空了的,但是,就是打开门锁的一步,我们也要极力抵抗。
这样的策略,甚至不需要李厂长安排,西联厂的工人,以及从西联厂出身的西捷厂工人,就自动执行了起来。
从小在西联厂长大的子弟们,更是有着言传身教的抵抗精神。
工人们张开手臂,挥舞着旗帜,组成一条防线,抵挡着任何人靠近西捷工厂。
冯组长看着紧锁的厂门,眉头紧锁。
他在商业局工作,知道西联厂的难缠,却不知道他们是如此的难缠。
在场的工人越聚越多,很快就过了白人,而一行三辆车,总共就来了15个人,只有民警小何带了一把六子弹的小枪。
不用说,武力是行不通的,在这个气枪随便打鸟,猎枪随便打野鸡的年代,靠山吃山的人民群众的家里面,有的是比六子弹的小手枪强的装备,更不用说工厂还有自己的民兵营,武斗时期,双管高射机枪还向天射过曳光弹。
不能动武就只能说理,更麻烦的是,工人们似乎还占着理儿……
“你们这是公然违抗省委省政府的命令,干涉调查组的工作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后果很严重!”冯组长言辞恐吓面前的工人。
站在前面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见这位笑嘻嘻的就道:“咱从来都不敢违抗国家的,国家说要我们下乡,我们就下乡,国家说让我们回家,我们就回家,我下乡的时候,国家说给安排工作,回家以后,你们说没有编制了,让我自谋生路,我自谋生路也行,我到西捷工厂上班,结果呢,工资都不给?我爸是工人,我爷爷也是工人,我这辈子就没听说过,只干活不给工钱的,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命令吗?省委省政府是要我们当奴隶吗!”
“不当奴隶!”
“不当奴隶!”
“打死狗哔的资本家!”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工人们手拉手的唱起了国歌。
头顶上,横幅和彩旗齐舞。
冯组长看向李厂长,把话说的很重:“老李,你也是老党员了,你们这是公然对抗组织调查!”
换一个普通国企的负责人,这时候差不多就该怂了。
老李笑的没心没肺,反问:“集体唱国歌是公然对抗组织吗?”
“老李!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我会如实向上级反映的。”
“我也会写报告给上级的,冯组长,捷利康欠工人的工资不还,欠我们西堡肉联厂的钱不给,我们在自己的厂区内唱国歌,表达工人阶级的诉求,不仅没有得到调查组的支持,反而受到调查组的打压,冯组长,你摸着良性说话,你是资本家的走狗吗?”老李一样说的极重。
冯组长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在对方脸上。
冯组长倒也不是一定要帮外商说话,不过,到来的第一天,不帮忙说几句话,也实在说不过去。
商业局本身就是西堡肉联厂的上级部门,他以为自己解决几个场面上的问题是很简单的。
谁也没想到,西联厂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眼看僵住了,冯组长不得不放低声音,道:“老李,就是开个门的事,让捷利康的人看看里面,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已经把人家的设备给卖了吧。”
“没卖,但我怕他们说卖呀。”老李抬抬眼皮,说:“这不是开个方便门,这是麻烦门,闲话休提,不还分红,不给工资,就请他们回去吧。大不了,我们就听调查组的话,把里面的设备给卖了。”
“我什么时候说设备能卖了!”冯组长扬声瞪眼。
老李昂着脖子,道:“不卖设备省委出钱吗?”
冯组长声势顿时一弱,钱是硬道理,欠债还钱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
想象这么一群人直奔省委省政府去要钱,冯组长就是一阵牙疼。
“也就是一个月的工资,至于嘛。”冯组长减弱声音,用劝说的语气。
李厂长的态度丝毫不变,嗤笑一声,说:“一个月的工资?人饿三天就没气了,你一个月不拿工资试试,捷利康怎么不说补上一个月的工资?”
“你们西堡肉联厂又不是没拿到工资。”
“我们欠了分红,不了奖金,工人怪不怪我?”
冯组长被李厂长夹缠不清的气笑了:“少一点奖金而已,有必要吗?你到底要做什么?”
“支付欠款,重新额定分红比例,偿付工人工资,支付由此产生的费用和精神损失费……”李厂长随口就是一堆条件,有一半是没法达成的。
硬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冯主任心中有气,却只能妥协道:“这样好了,我先让捷利康支付工人的工资,你们就开门让捷利康看里面的厂房设备,这件事做完以后,咱们再议后面的。”
说完,冯主任不和李厂长再多说,转身去找张生和韦尔斯说话。
李厂长回头邪魅狂狷的一笑,就听工人们再次唱起了国际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努力;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
韦尔斯听着音译的“英特纳雄奈尔”,吓的面无人色,等冯主任靠近,先用英语问:“巴黎公社再起了吗?他们要革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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