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宪将自行车蹬的飞快,一边高喊着“让一让”,一边冲进挂着北京钢铁学院化工系的院子。
几名夹着书本说笑的学生赶紧占到两边,看着涂宪飙车似的回到办公区,并用一个高难度的跨步下车,跑进办公室。
“这是怎么了?”路过的学生满是好奇。
涂宪自己更好奇。
他的手里攥着一封信,信封比胖子的脸还宽,正面全是蝌蚪文,边缘还被涂宪手心的汗水给沾湿了。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虽然是涂宪人生中的第五篇论文了,却是他第一次撰写成英文,试图到外国期刊表。
《生物化学系统生态》,一本标准的bsp; 涂宪相信,就在北京这块地方,还会有学校的教师不知sci为何物。但他确信,用不了几年,sci就会变成科学届对论文水平的高评价标准。
这是展的必然趋势。国内也在搞类似的引文标准,牵头的就是北京图书馆,但是,相比美国科学信息研究所本身,以及1961年创立的sci的积累,别说想要取代sci了,跟上人家的脚步都是不容易的。全世界各国都有引文数据库和科学引文索引,有的国家从六七十年代就开始弄了,至今没有过sci,可以想象其中的厚重壁垒。
当然,sci本身是不创造论文的,它只是收录的论文和期刊。
绝大多数的研究员,也只是希望将自己的论文,放在一本有价值的期刊上。
比如《生物化学系统生态》,在涂宪看来,就是化学与生物届的高端刊物了,和它比起来,同时期的中国相关期刊,都软弱的像是蜗牛一样,毕竟,这些停刊数年,有的停刊十数年的期刊,还像是婴儿一样脆弱。
要到2o年以后,才会有不错的期刊,登上世界舞台。
在1983年的中国,一名研究者想要登上世界舞台,唯一的做法就是撰写英文论文。
涂宪这样做了,而且希望成为本校第一个在国外的生物类期刊上表论文的教师。
北京钢铁学院是个传统的冶金学院,5o年代的时候合并了清华等六所大学的冶金专业而成立,属于强势学院,还有“北大,清华,钢老三”的口号。
随着时代的进步,北京钢铁学院也在积极的扩张,成立专门的生物系已是势在必行。
涂宪本身就喜欢生物,来到北京钢铁学院也是被动分配的结果。所以,听说将来会有生物专业,他也是异常高兴,整天埋头做实验。
在这方面,学校也给予了支持,他们想将校名改为“北京科技大学”,自然得有门类齐全的科技专业,学校教师拓展研究范围,最符合这个方向。
涂宪的水平也很不错,前面几篇论文都在国内的高端期刊表了,算是年轻讲师中的佼佼者,加上他的本科文凭,若是顺利的话,最多两年,他就能评副教授了。
当然,能不能评上,就要看各种软硬实力了。
一篇表在国外期刊的论文,在这个时期这个专业,绝对能带来最好的机会。
换到北京钢铁学院里的冶金专业里,想评副教授,在外国期刊上表文章是基础条件,表三五篇才能让人高看一眼。就是涂宪目前所在的化工系,在外国期刊上表了论文的也有十几个,这里毕竟是北京,中国善之都,政治文化和科技中心。
但是,在钢铁学院尚未成立的生物专业就不一样了,转行做生物的就那么几个人,到外国期刊表论文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走在前面的,总是有好多的优惠。
涂宪搓搓手,心中默念“满天神佛保佑”,方才撕开了信封,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涂宪不在收室里看,就是担心结果不好,或者自己失态。
躲在自己的实验室兼办公室里,涂宪可以尽情的表达,无论是兴奋失望,还是祈祷的姿势。
简短的信件全是英文,涂宪磕磕绊绊的读了下去,接着看到了两名审稿人的意见:
修改行文!
两名审稿人的意见虽然一致,但他们的评价是截然不同的。其中一名审稿人只是简单的说出了判断,另一人却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进而将他论文中几处大的表述错误给点了出来。
涂宪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才觉背后已经湿透了。
“没有立刻通过,修改行文也不错……”涂宪露出笑容,转瞬又有些愁。
他的英文水平极一般,写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找过高人帮忙的,再要修改,又要找人家一次,等于又要欠下一个不小的人情。
“欠就欠了。”涂宪咬咬牙,将信件叠好塞到公文包里,出门扶起自行车就往小卖铺去。
到了地方,涂宪将身上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总共八块六毛,买了两罐午餐肉,剩下的钱刚好能买两斤糕点。
涂宪仔细挑了外型完整的糕点,看着小卖铺的女老板用麻纸和麻绳将之利落的捆起来,再自己拿出买菜的布袋子将之装进去,方才骑车向家属楼去。
现如今,拜访亲朋好友,一两斤的糕点就是很贵重的礼物了,普通情况下,即使不空手,提几毛钱的苹果也算可以了。
肉罐头只有求人办事的时候才带,纯肉的红烧肉罐头太贵,也不实惠,涂宪就买了午餐肉,也是下了血本。
两分钟后,涂宪将车停在了家属区的车棚里,自己提着布袋子,脸上挂着微笑,穿过小花园,来到35号门牌下,拍响门锁。
“来了。”小孩子奔跑的声音随即传来,待大门洞开,就见一个腿高的男孩子,眼巴巴的望着涂宪,以及他手里的布袋子。
“鹿教授在吗?”涂宪摸摸小孩的脑袋,递给他一块糖。
男孩儿使劲点头说:“爷爷在家。”
“领我去好不好?”涂宪弯腰微笑。
鹿教授是钢铁学院的退休教授,曾经留学海外。因为身体不好,他退休以后未被返聘,转而做了一名翻译家,翻译的著作不仅有冶金方面的教材,还有著作,是钢铁学院公认的英语大家。
涂宪能找来帮忙的,也只能是鹿教授这样的退休教授,其他老师都有自己的工作,每天忙的睡觉都没有时间,又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帮自己改文。
当然,请鹿教授改文的不止涂宪一个人。进到客厅,他就看到了另一张熟面孔,打了个招呼,两人都低头看起了随身携带的书籍。
时间宝贵,如何能浪费在无谓的聊天中。
表高水平论文是上级对大学的硬性要求,也是大学对教室们的硬性要求,外国科学届如何看待中国科学界的水平,也是通过中国学者表的论文水平和数量。而就中国目前的状态来说,所谓的高水平论文,必然是表在外国期刊上的。
北京钢铁学院内想在国外表论文,本身的英语水平又不够的教师,有一半人会来找鹿教授,外校人也经常出现,涂宪也不止一次的在此遇到同行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一人从里面的书房出来,笑着道谢,又向两人点点头,出门去了。
前面来的中年教师迅起身,同时挤出笑容,说:“鹿教授,我又来了。”
“进来进来。”鹿教授的声音沙哑,并未露面。
涂宪抬了一下头,接着安心等在外面。
这一次,他等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才得以入内。
鹿教授还是笑嘻嘻的说“进来进来”,瘦小的身体坐在宽大的老式写字台后面,谢顶的脑门被台灯挡住了,从门口来看,像是他戴着顶戴花翎似的。
“鹿教授,有点语言上的问题,想来想去,只能找您。”涂宪将布袋子放在了进门的五斗柜上,那里已经有两包东西了,大概是前面的人留下的。
涂宪想了一下,也没有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他坐到写字台前,放下文件包,从里面抽出《生物化学系统生态》寄给自己的信件,推给鹿教授,道:“这是期刊社寄回给我的信,说要我修改行文。”
“哦,我来看看。”鹿教授退休了以后,每天就坐在家里工作,通常是白天帮人改东西,空闲了翻译稿子,忙的不亦乐乎,家里人劝了几次,见他坚持,也就随他了。
回信很短,鹿教授扫一遍就看完了。
出于责任,他多看了一遍,颔道:“小涂,恭喜你呀,这篇文章,看来是能表了。”
“是,就是行文该怎么改,我没什么底。”
“论文的原稿带了吗?”
“带了。”
“行,你来我这边,我说给你……”鹿教授拿着原稿看了一遍,从笔筒中找出一个红笔,划了起来。
涂宪边看边记,认真的像是学生似的。
涂宪的原稿有一千多字的样子,鹿教授帮着改了一些,又说明了剩下的,就让涂宪坐边上自己修改。
鹿教授自己看他改的还算顺畅,就拿起期刊社的回寄信看了起来。
一会儿,鹿教授忽然面带笑容的道:“我猜呀,这第二个审稿人,也是个中国人。”
“啊?为什么?”
“看语法呀,虽然好像挺像回事,但习惯用法是英式的,语法是美式的,说明不是英语国家的人,你再看它这个段落结构,是不是很顺啊?”鹿教授常年做翻译,又带学生,此时就带上了考察的口吻。
涂宪缓缓点头说:“是挺顺的。”
鹿教授笑说:“你顺是因为这个段落结构是中式的,你才觉得顺,外国人写的反而没这么顺了。所以说,这第二个审稿人,很可能是个中国人。”
涂宪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说:“没想到啊,撞到自己人手里了,怪不得他的评语写的这么详细。”
“嗯,是评的很认真了。不过,也不一定是咱们大6的,港台同胞也有可能。想知道的话,查问一下就行了,虽然是互相匿名的,但生物化学系统生态这本期刊,在亚洲地区的审稿人应该不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鹿教授只是随口一说,涂宪却记在了心上。
他在钢铁学院内是单打独斗,要找生物专业的同行帮忙的时候,都是去别的学校。既然都不是熟悉的人,找一名高端期刊的审稿人聊聊,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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