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人又问吴氏说:“你妇人埋怨本官,今可听我吩咐:你丈夫并非欠的是官项,他竟敢欺心讹诈换银之人。因为当堂追问,他不肯认,所以本官设计,传你进衙。原先你怪本官不该传你对词,事今败露,无有话说。为何妇人暗起亏心害人?本官仍念你是妇人,宽免刑责。”
吴氏闻言,叩头求老爷格外施恩。刘永在旁,吓得面黄脸青,叩头磕地,口称:“老爷,小人情甘受罚。”
包大人一听,哈哈大笑,吩咐:“把刘永拉下去,重打十五板,以戒下次昧心之事。”
衙役答应,把刘永拉下,打完十五板。吴氏见夫受刑,心疼不过。
包大人又叫把朱有信上来问话,说道:“你银失落,皆由大意。原要财不离人,纵与娘舅说话,理该将银收起;如或被左右贼人盗去,就难明白了。幸而刘永欺心瞒昧,以致争吵入衙。本官如不将银判出,你必埋怨本官不明,在外面议论,言不逊顺。今日判银归你,这其中你也有过。本欲责以粗心,本官加恩饶恕。以后凡事必须留心。”
朱有信叩头谢恩。包大人复又开言,叫声:“刘永,你昧良心,责打于你,何以又罚银子五两?所罚之银,入官济贫。为的是叫你知过自新――上有王法,暗有鬼神!”
包大人名正言顺,不但刘永知感,而三班六房,个个点头心服。包大人又往下叫一人跟去钱铺,把原银取还,交付朱有信。外取罚银五两,以作公款。又问刘永、朱有信二人:“本官方才的话,听真了没有?”
二人回说:“听真了。”
包大人说:“既是如此,一律放你等回去。”
众人叩谢,下堂而去。公差跟着刘永,出衙取银。
且说包大人正要退堂。又见自角门进来二人,走至月台。一人挑了担子,放在廊下,上堂跪下。向上说:“小的将董六儿传到。”
包大人摆手,公差站起。包大人说:“把那妇人叫上来问话。”公差答应,转身而行。
包大人往下一看,留神打量董六形色相貌:粗眉大眼,鼻子高耸,燕尾须,年有四旬上下,凶气满面,怒色忿忿。
包大人看罢,心内明白。往下就问:“姓何名谁?快快说来!”
那人见问,只是叩头,叫声:“老爷,小人世居西江中,姓董名铠。原是良民。排行六儿,靠摆摊度日。不知为何传小的进衙?”
包大人一听说道:“你妻告你。”
董六闻言,就吓了一跳。
董六叫声:“老爷,小的妻子冯氏,她偶得气迷之症,于今半年有余。小的不知他告状,只求老爷叫他来当面问明。到底告的是什么条款?”
包大人说:“本官早已想到,他告你,若要没理,一来欺天灭伦;二来他必是疯症。因此才将你传来,对对口供,便见真假。”吩咐青衣抬过大刑来伺候。众役答应。
早有人把冯氏带上,跪在一旁。董六一见,叫声:“蠢妇,自家有病,就该保养为是。为何闹进衙门?”
冯氏闻言。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天杀的!你这狂言么!罢了!罢了!算来你我是对头冤家!”
包大人一听,大声喝道:“何用你胡吵?先叫冯氏说来。你在旁。如要争论,一定掌嘴。”
冯氏叩头,叫声:“老爷!小妇人的冤枉之事,铁石人闻之也要痛惜。我家世居西江,父母俱亡。哥嫂把奴嫁与郝遇朋。丈夫开设成衣铺,本好贪杯。老实之人,交这不义之徒。董六为人轻狂。夫主在时,引他入内,穿房入户,好似至亲,与夫同来同往,情谊交厚,那知这贼人面兽心,看上奴貌,暗起不良之心。自后同夫终日饮酒,不治果菜,只用姜酒敬他。不上几月,夫主得了重病,身肿吐血而亡。可怜奴家孤苦,又无伯叔兄弟,正当天气炎热,出于无奈,舍身改嫁;将身价银数两,为葬夫主之计。可恨忙乱之中,并没主意,也无心问及,只得随行。过数十家门口,及到他家见面,方知是董六所娶。”
话说冯氏说:“我有心不允,更难追悔,身价银已经花用。
小妇人无奈含忍,将就而过。数载以来,生下两个儿女。谁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报应不差。前日恶人吃得沉醉而归,神差鬼使,说出实情。他说:‘为奴用尽心机:姜酒烂肺,无人知晓。百日之功治死你夫,谅也不知。夫妻旧情,你疼不疼?’言罢沉沉而睡。小妇人闻言,痛气交迫。俯思既生男子于世间,全凭忠孝。女生宇宙,贞节为重。不讲礼义廉耻,何异于猪狗?当在老爷堂下,难顾儿女牵连,也都付流水。若顾儿女骨肉,前夫不能伸冤。今幸与夫报仇,小妇人虽身至九泉之下,瞑目无憾。我与此贼,恩爱反为仇寇。小妇人惟求老爷伸此冤枉,千刀万剐,情所愿受。”
冯氏诉罢,令人凄惨。董六在旁一听,急得不顾王法,大骂:“淫妇满口胡说,尽是疯言!你就为了吃的穿的,不得如意,也要忍耐,何必对青天老爷乱吵。你该想想我董六打着许多钗儿呢!岂是容易的?你这泼妇疯癫,告我有何证据?幸蒙老爷宽厚,不曾怪你,由你泼妇乱说。”
只见冯氏气得面白发紫,骂道:“囚徒,还敢强辩!鬼神使着你自己说出姜酒烂肺之言,谋死我夫图奴家。当着清官,尚不承认么?”
董六闻骂道:“嫌汉子的淫恶泼妇!你的前夫死后,没有埋葬之资,你央媒人求我,说着愿嫁与我。乃是明媒正娶,已经数载,生儿育女。你因在家中衣食不给,气成疯疾,装出鬼魔告状,说我谋你夫,图你为妻。有何证据害你前夫?再者你既知我是仇家,就该早告,我问你为什么嫁了我,又来告我,何故?”
冯氏只气得打战,口不能言。包大人心中明白,故意皱眉,大骂:“泼妇疯癫!无有告夫主之理。三从四德,全然不知。既知前夫死亡有故,就该早来鸣冤。你既嫁于他,又成仇寇,不是同谋害却你夫么?过了这数年,怎么再来告夫主?料此人又是不趁你心。真象古有句俗言:‘毒妇心似鹤顶红!’”
便叫青衣抬大刑过来。“我把你这刁妇!有心恕你过,犹恐不改,又生害人之心。”
包大人越说越怒,命:“左右拉下,把这恶妇,领到班房,快动大刑!”众人答应上前,如鹰捉燕雀,不肯容情,拉着往下就走,套绳刑具后跟。
真叫冯氏气得浑身打战,急得张口结舌,高声喊叫:“冤枉我!”喉咙叫哑,无人理问。
青衣把妇人带进了班房。不多时,妇人哭喊,倒象受刑的声音。且说包大人未传董六之先,就吩咐过:虽叫冯氏入班房,并不用刑,叫假装受刑之声;众役又把刑具弄的响声不绝。这是计套真情,好鸣不白之冤。
恶人莫知其故,一闻妻子叫苦之声,心中疼忍不过,他就往前跪爬半步,口称:“老爷容民细禀:小的原因他有些病症,叩老爷宽恩免刑。留他十指,好作针线,以度光阴。听这刑法,够他受的了,叫他知道改过前非罢了。”
包大人听罢大喝道:“你这大胆刁民,就该打嘴!此乃朝廷设立衙门,理化军民,也许你夫妻到此胡闹?本官作你家的官儿不成?”吩咐人儿:“快去班房,说与动刑的,格外加重!”
青衣答应,跑至班房门口,高声大叫,传话已毕。只听一阵刑具响动,衙役发喊;又听冯氏叫唤,十分悲苦。包大人偷眼下看,但见董六不住回头往外看,十分怜惜。
包大人叫声:“董六,你心莫惜那个恶妇,叫他受刑法,向后就知利害,再不敢告丈夫。我今且问你:先曾娶过妻子没有?娶这冯氏有几年了呢?现在生有几个儿女?实在说与我听,我好开恩与你。”
恶人见问,口称:“老爷容禀:小的父母双亡,没有手足姐妹。学个剃头生意,以后开了个剃头棚。交了个郝遇朋裁缝,他生意甚是兴隆。我与他穿房入户,往来走动,彼此难分,好似至亲。后来他不幸得病而亡。妻子孤苦无亲,少儿缺女,又没兄弟,可怜无力殡葬,听到他妻悲啼无法。可喜冯氏贤惠,卖身改嫁葬夫。偏偏媒人提到小的名下,打听我自幼并未娶过情事,倒说:‘朋友不过义气,且是一举两得。’小的因思郝兄死后,需钱治备棺木,冯氏嫂子也有倚靠。死者入土为安,生者终身有赖。小的那日带酒应允,聘礼拿去。小的醉醒,追悔莫及。刚过七日。催娶过门。想起郝兄,至今惭悔。幸而夫妻和顺,儿女已长成七岁。不料蠢妇偶得气迷疯癫,进衙告状。此是以往的实情。小的代妇恳求宽恕回家,感恩不浅。”连连叩头碰地。
包大人微微冷笑,叫声:“董六,念其朋情,又是明媒正娶,何言后悔?此事世上常有。本官再问你,郝遇朋何病身亡?”
董六见问,神鬼拨乱,不由答道:“老爷,他那里有什么病,吃酒死的。”
包大人故意哈哈大笑说:“什么?喝酒就把人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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