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包大人升座,忽见一物,自公案下爬出,站起望包大人拱爪,口中乱叫。众役一见,上前就要赶打。
包大人见此物来得奇怪,喝住衙役不要打。细看原来是一个白水獭。
包大人口内称奇:莫非此物也来告状?想罢,高声大呼:“白水獭,你果有冤屈,点点头儿。引着公差,去拿恶人。不听我话,要来胡闹,立即将筋打断!”
众人闻声,这大人又犯病了,忘记吃药了吧?
包大人言罢,往下观看。众役也为留神。见水獭拱爪点头。这是怨鬼跟随,附着畜类身形,横骨揸腹,不能言语,口中乱叫,内带悲音。
故此包大人说:“大为怪事!”就知其中必有冤情,伸手抽签,叫值日公差:“你们领签,快跟这水獭去。不许赶打,任着他走,或是见什么形迹,立刻锁拿,带进衙门。如有徇私粗心之处,经本大人查出处死!”青衣答应,上来接签,至水獭前叫道:“领我快走。”公差言犹未了,倒也奇怪,那物爬起来,往堂下就走。公差跟定白水獭出衙而去。
包大人又惊又喜:惊的有头无尾,最难明断;喜的畜类竟通人性。堂上那些三班六房,人人称奇。抬头只见门外闯进两个人来,扭在一处,你嚷他扯,扯得这个脸上青紫,那个衣服撕破衣衿。个个布衣,容貌平常,年纪不过四十上下,来到公堂,一同跪下,满口乱嚷。
包大人喝住:“你等无知,既来告状,何用吵嚷?慢慢说来,再若吵嚷,本大人立刻用刑!”二人闻言,不敢高声。这个口称:“老爷,小人姓朱,名有信,祖居西江人氏。自幼攻书。也知义礼。我现在小本贸易度日。只因前赴码头起货,路过钱铺,换银九两八钱,整整四块。掌柜的用秤子秤了。适有小的母舅经过,慌忙放下银子,去迎母舅。相叙罢时,再来取银,他不承认。昧银拐赖,因此告状。求老爷判明。”诉罢,叩头碰地。
包大人问那一人:“你开钱铺的么?”
那人见问。叩头禀道:“小人姓刘名永。本系扬州人氏,带领家口,来此西江,钱铺生理,开了已十余年。老少无欺。朱有信来,并未见他银子么样儿的,明明讹诈,撕破我衣衫。旁人来劝,破口大骂,左右问我要银四块,九两八钱银子。小的往前并没会过。不知他是那里人氏,叩求老爷公断。若不与民人作主,只恐逞了刁诈之心思了。”
刘永诉罢叩首,屈得他二目垂泪。包大人一听,沉吟良久:想这西江民刁,颇能撒赖。此事无凭无据。怎得问明?再三踌躇,主意拿定,带笑叫声:“朱有信,本大人问你:世界上银钱最为要紧,你自不小心。失落银两,先有罪过,还来告状?”
那人气得满口大叫。包大人故意动怒,喝了:“下去,少时再问!”
朱有信诺诺而退。包大人叫声:“刘永,本大人问你,果真没有见他的银子么?”
刘永说:“小人实未见朱有信的银子。如若昧心,岂无个天理?”
包大人说:“你既没有见他银子,也就罢了。本大人如今吩咐你,你如不遵,立刻重处。你近前来听着。”
刘永站起,走至公案旁边,方要下跪,包大人摇手,他即站在一旁。
包大人提起朱笔,说:“刘永伸手过来!”刘永手伸在公案,包大人写了“银子”二字,把笔放下,带笑吩咐说:“刘永听真:你去面向外,跪在月台之下,不许东张西望,只看着手中‘银子’二字。如若擦去一点,立刻叫你将银赔出,还要重责!”
刘永答应,不敢不遵,心中含怒,走至月台跪下,只看着手中“银子”二字。包大人又叫衙役上前来,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快去快来。
衙役答应出衙去后,包大人又见打角门进来一个妇人,头上披发,面上青肿,脚步慌乱,年纪约有五旬,喊叫冤枉。他口称:“青天救命!”气的疯疯颠颠,跑至案桌前跪下,数数落落,悲声凄惨。
包大人叫声:“那妇人有什么冤情,款款诉来,本大人与你公断。”那妇人见问停悲,口尊:“老爷,小妇人告夫主万恶!”
包大人一听,大怒道:“放刁胡言!自古至今,妻告夫者,先有罪的;律有明条,难以容恕。你快把夫主的恶迹,你所告夫的情由说来,我立刻拿来对词。”
那妇人口称:“老爷!小妇人丈夫,名董六,嫖赌不规。求老爷差人拿来,当堂对讯,就知小妇人的冤枉。”
包大人听罢,说道:“既然如此,你下去等候。”那妇人答应,下堂伺候。包大人即出签去拿董六,不在话下。
片时,但见先所差去青衣,把钱铺刘永之妻,带上公堂跪下。包大人见那妇人,雅淡不俗。就说:“你丈夫欠下官银数两,他叫把你传来,交还此款。或有或无,快快说来!”
妇人见问,口称:“老爷言之差矣!凡事自有家主,小妇人的丈夫,该下官钱,理宜追究他还。小妇人难道自有银偿还么?小妇人清白良家,闺阁女子,传我前来,什么缘故?抛头露面,进县见官见吏,岂不令人笑谈?知道的,言是丈夫连累了妻子;不知道的,说我败坏闺阁。只恐良家邻右,人言不逊。老爷本是一城之主,为民父母,作官不正,甚是糊涂,枉受皇家爵禄之封。”
包大人听民妇言之有理,心中倒觉欢悦,并不动怒。
包大人含笑说道:“那妇人休得乱道。俗言为臣要忠,为子要孝,官清吏肃,上有法律,朝廷定例。公堂放刁,虽云不斩无罪之人,你且休要乱嚷。凡事自有神鉴,你今略待片时,就知详细。人有亏心。天必不容。”
说完,包大人叫:“差役上来,细听吩咐。”又叫:“那妇人,你不用生气了。你往那月台上瞧瞧。因你男人欠银不交。罚跪在那里。等本大人当了你问他,听他说有银无银,你就不怨本大人了。”
那妇人一听,扭头一瞧,见男人果跪在月台之下,低着头,不知看手中的什么。妇人看了,正在纳闷。
包大人吩咐公差:“你去站立堂口,高声问刘永有银子没有?”公差答应,走至堂口。一声大叫:“刘永呵!老爷问你,银子有是没有?”
刘永只当问手内写的银子二字,高声答道:“银子有。”
公差回禀:“老爷,方才那刘永答应,银子有。不敢动。”
包大人叫:“那妇人,你可听见你丈夫说:银子还未敢动,故此他叫本大人传你来的。本大人想你家中,必有银子。你不肯实说,本大人此时也不深究于你。你既不念夫妻之情,本大人无怜民之意,严刑追迫你的丈夫。你可休怨本大人!”
一面说,一面偷看。那妇人听见这话,就有些惧怕之形。包大人故意作威,将惊堂拍的连响振耳,喝叫:“快抬大刑伺候!”众役同去,把夹棍抬来。哗啷一声,放在当堂。
原是吓他,包大人并不叫人动刑,倒向旁边站立书吏说:“汝等伺候本大人,也知道本大人法重刑狠。铁面无私。本大人甚有怜念贸易之人,苦挣财利,养妻赡子。今刘永之妻,进衙认赔官项,岂不大家省事,且显本大人之德。那知这妇人不明道理,还怨本大人。他不念夫妇之情,本大人不得不用刑法了。”
那书吏明白,深知本大人心事,回答道:“老爷至明,本该重究,方服民心。”
包大人又看那妇人的动静,低垂粉颜。
包大人又将惊堂连拍威吓,叫人动手,夹他男人。吓得妇人面目变色,在下连连叩头,说道:“青天且莫动刑,我实说就是了。”
包大人微微冷笑,回手一指,叫那妇人:“快说!若是有理,就免动刑打你丈夫。”
妇人道:“银子家中有一包,不知多少,叫我收起,不许言语。先蒙老爷追问,我不敢说出有银子的话来。方才老爷问他。他说有银子没动,小妇人方敢直诉。求老爷开恩,情甘将银子拿交官项,恳求宽免大刑。”
包大人一听,哈哈大笑,传刘永问话。青衣忙到堂口,叫:“刘永上堂,与你妻对词。”
刘永一听,遂即迈步上行,来至堂上;看见妻子,不由吓了一跳,知瞒银之事已露,面色顿改,到堂跪下。
包大人叫声:“刘永,银子动了没动?”刘永见问,把手往上一伸,说:“银子还在。”
包大人点头,说:“有银子就是。”
忽听刘永对他妻子说:“你不在家,为何至此?”
吴氏见问,面带怒色,骂:“没良心还有脸问我!我且问你,你是男子,欠下官项,你作主意,该交不该交凭你,为何又叫老爷把我女人家传进衙门,抛头露面?你可晓得,面目何存,可见亲朋么?快些去拿你给我的银子――我放在棚顶上皮箱里面。拿来交还官项,好求老爷免打。”
吴氏这些话,把刘永说的目瞪口呆,无言可答,迟滞一会。吴氏不知其故,偏偏追迫,说:“你还不快去,难道发呆就算了帐么?”
刘永一听,就大骂:“好个蠢妇,谁叫你多话!”
包大人听他这事现已败露,心中大怒,一声大喝:“你夫妇再要争吵,即行打嘴!”刘永、吴氏都吓得低头不语。
包大人带怒,叫声:“刘永,你昧他这些银子,你已欺心。并不想天理昭彰,鬼神鉴察。该死奴才,人生天地之间,全凭忠孝节义、廉耻信行,大丈夫严妻训子,须要守分;买卖交易,秉心公平,老少无欺,处处正道,神灵自然加护,贸易必得兴隆。害人之心一萌,孰料神佛先知,默默之中,早已照察。适才朱有信换银,你欲瞒昧,天不容逃。还敢扭打到衙门里来,仍是胡赖。非本大人神明如电,赃证俱无,何处判断?你自知陡起私心,你那知本大人判事如神,略用小计,即入圈套。理宜加等重重枷号,本大人姑念你愚昧无知,罚银子五两,自新改过。如再故刁,决定重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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