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5年7月9日,周一。
和两个多月前相比,曾经只有千把人口的爱尔兰金塞尔港已经成为了一座庞大的军营堡垒。相当数量的居民房屋被西班牙军拆掉,石料砖瓦全部堆叠在城区外围的临时防御线上,被驱赶出家园的爱尔兰平民可怜巴巴地缩在残破的角落,带着无辜与愤懑的眼神同时诅咒着城内的西班牙守军以及死死包围金塞尔港的英格兰陆海军。
每天,包围金塞尔港的英格兰人都会从北方内陆或海上打来大量的炮弹,日渐一日地将这座狭小的港口城镇打得千疮百孔,更是不断削弱着西班牙军队所剩无几的士气。好在西班牙陆军以及部分撤上岸的海军也拥有不少美式加农炮,能够针锋相对地进行回击,将内陆河海上的威胁逼退到几英里以外,才没有在这场防御战中彻底崩溃。
比起外围英格兰陆海军富足的后勤补给和作战空间,西班牙守军在金塞尔港的狭小防御空间里吃够了苦头,而城内不断抢夺补给引发的大小内讧,又让被大火烧掉大部分登陆物资的守军雪上加霜。
为了养活城内的9000多陆海军落魄官兵,即使省吃俭用或者不顾爱尔兰平民的死活,已经消耗掉了大部分食品储备,而隔三差五的炮战,更是让火药和炮弹的库存岌岌可危起来,药物的不足也导致伤兵的死亡人数每日剧增。
城内的一座小教堂成为了圣克鲁斯侯爵的养伤地,同时也是守军总指挥部。看似坚固的石头教堂此时已经残破不堪,许多外墙都被英格兰人发射的炮弹打碎。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西班牙士兵抱着武器蜷缩在墙根,有气无力地望着天空。
教堂的爱尔兰神父早在一个月前就被从天而降的英格兰臼炮炮弹砸成了模糊的肉块,如今只有几个修士还蹲在教堂内的某间大房内,为伤势逐渐恶化的西班牙统帅处理伤情。
“……侯爵阁下,我们需要火药、炮弹、药物和食品。如果半个月之内无法得到援助,我无法保证士兵们还能抵抗住英格兰人的进攻……”一位西班牙将军神情沮丧地站在病床前,一脸战斗后的邋遢黑灰,插着羽毛的漂亮帽子早已不见,身后的披风碎成了布条,华丽的胸甲上也坑坑洼洼的,看样子才在不久前打退了一次英格兰军队的试探进攻。
教堂外又传来了臼炮炮弹临空而下击中建筑的那种沉闷而刺耳的破坏声和倒霉蛋的惨叫,就连房间地板都能感受到一阵阵的晃动。英格兰的炮弹恰逢其时地给西班牙将军的陈述做了最生动的注解,让病床上的老人脸上发生了微微抽动。
“那就每天做两次祈祷,祈求上帝的眷顾……”圣克鲁斯侯爵咳嗽着。轻轻抚摸着左臂纱布下因严重烧伤而逐渐溃烂发炎的伤口,神情冷漠而惨然,“如果上帝抛弃了我和西班牙王国,那你们可以选择最体面的方式和英格兰人和谈。”
意思很婉转,大概圣克鲁斯侯爵也认为自己不大可能活过半个月,只是为部下找到个到时候更容易使用的投降借口——西班牙主帅一旦死亡,这支军队就可以放下武器了。
“上帝保佑西班牙,保佑您……”西班牙将军低着头,在胸口画着十字。然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我那聪明而勇敢的外孙奥斯卡,你会继承光荣的圣克鲁斯侯爵家,我亲爱的女儿安娜,以后你要担负多大的重担来保护奥斯卡呢……”轻轻念着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话。阿尔贝又陷入了高烧的迷糊状态,在几个修士的手忙脚乱中沉沉睡去,此时任何从教堂外传来的炮击声都不大可能将他唤醒。
……
一支由三艘小型战船组成的英格兰封锁舰队,在午后的艳阳下缓缓地从距离班登河口几海里的洋面开过。甲板上的英格兰水手不是抱着朗姆酒瓶在摇晃,就是大大咧咧地靠在甲板炮边说着粗俗的笑话。
“船长先生,南面有动静!有船在靠近。很多!”桅杆瞭望员将头从桅杆瞭望所里探出,朝着操纵台方向使劲喊着。
“是西班牙人吗?”丢开熏肉的中年英格兰海军舰长赶紧举起了望远镜,顺着瞭望员的手臂望去,嘴角还带着不屑的冷笑。
“上帝啊,是美国人的舰队……”几秒钟后,英格兰舰长的脸上出现惊愕而复杂的表情,两只眼球几乎都快夺眶而出。
望远镜里,三艘雪白色的大型战舰带领着更多更为熟悉的黑白双色迷彩的战舰正朝金塞尔港而来,数量几乎是己方的好几倍。这些战舰似乎早就收起了风帆,一支支粗壮的烟筒吐着黑烟,以让人嫉恨的、至少8节的速度在逼近。
“该死的!他们不是宣布中立吗,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升满帆,挂旗,通知其他船,全体准备战斗!”出航在外还未收到国内消息的英格兰舰长,收起望远镜的手还在颤抖着,但本着职责他依然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愕然地看着明显紧张但又决绝的船长,英格兰水手在僵硬了几秒钟后,开始发疯地朝甲板炮位跑去,抬出一个个火药桶和实心炮弹,用炮刷开始清理炮膛,而此时象征着战备的甲板钟才迟迟敲响。与此同时,同样的举动也发生在其他两艘英格兰小型战舰上,乱哄哄的英格兰水手们上下乱窜,在军官的喝令下拼命拉扯着绳索,为调整船只方向抢占上风位而努力着。
华美海军欧洲舰队旗舰细君公主号的舰桥上,张春锐和孙阳同时放下了望远镜,彼此无奈地笑笑,尤其是后者,就差噗嗤一下笑出声。
“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已经宣战了,表现太紧张了……要不要我们更绅士一些,让他们体面地退让?”孙阳朝着张春锐行了个军礼,在得到允许后,就亲自走出指挥舱,喊来了一位低级军官。
三艘英格兰战船已经排成了纵列战斗队形。但在远方已经不足两海里的华美海军舰队却好像并没有马上战斗的意思,反而渐渐分成了两列纵队,一左一右绕了过来。
“难道他们想包围我们?该死的,风向对他们没用!”担任舰队总指挥的英格兰舰长冷着脸,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恐惧与怒火,站在船舷边自说自话。
一侧的甲板炮已经人人就位,不过光看到对面那十几艘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华美战舰,几乎没有一个英格兰炮手脸上的表情好看。
“上帝啊,我敢打赌,就算是查理国王号也未必比美国人的船更漂亮……”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炮手嘴里嘀咕着。不由自主地把看到的华美战舰和如今正在伦敦城建造的英格兰最新式风帆战舰做了比较,相比查理国王号还要至少一年才能完工来说,眼前的华美战舰已经强大到让人窒息。
“船长先生,看……他们放下一条小船,哦,过来了,好像是信使!”瞭望员又喊了起来,这个消息顿时让甲板上紧张待命的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
以细君公主号大型轻巡洋舰为旗舰的华美欧洲舰队,掩护一支由3艘运输舰组成的补给船队。浩浩荡荡地开到爱尔兰金塞尔港班登河口的外海海面。
数月前西班牙海军主力的败退,让封锁金塞尔港的英格兰海军一度十分轻松,但现在在,港外游弋的几艘英格兰小型战舰却被眼前的阵容吓坏了。
对峙其实只维持了不到半小时。为了“打消”英格兰海军的顾虑,华美舰队指挥官孙阳上校很客气地派出一条小艇,给英格兰人送去了一封信。意思是华美国已经和英格兰处于战争状态,附近海域已经划为交战禁航区。看在华美海军和英格兰海军多年来在维护大西洋航线安全的传统友谊上,希望英格兰方面能体面的投降……
你们是同意呢?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也不等英格兰做出什么选择,10艘华美轻巡洋舰就在半海里距离上。一左一右呈两列纵队将英格兰的小船夹在中间,升起问候旗帜的同时所有的舰炮都对准了英格兰人,尤其是三艘公主级大型轻巡洋舰一头一尾的双联装120毫米重型舰炮,看起来格外“亲切”。
理由是如此得荒唐或者不可思议,但又不是不好理解。己方才3艘小船,而华美海军在这里足足有10艘千吨级大舰。
为了英格兰王国的荣誉而战?见鬼去吧,那几乎是不可能获胜的,哪怕逃跑都似乎成了一种奢望,因为对面的华美舰队完全就无视风向和洋流。
收到如此“礼貌”交涉信的英格兰船长们,此时是惊恐万分又万般无奈。
沉默了几分钟后,3艘英格兰战舰的船长都做出了相同的回答——降帆停船,蛮不情愿地升起了投降旗帜。
一个小时后,一艘被解除武装的英格兰战船被当作了释放船只,所有的英格兰水手都被塞了进去,并被告知可以离开。然后华美舰队舰炮齐鸣,剩下两艘空无一人的英格兰战船被炸成了碎屑。
英格兰人眼睁睁地看着10艘华美战舰将班登河口给堵上,然后3艘运输舰大摇大摆地靠港,卸下成百上千吨的粮食和军用物资。自己一炮未发,就让华美舰队解除了金塞尔港的封锁,英格兰水手们心里再不爽,也只能灰溜溜撤离。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火速返回科克城,将消息送给在科克城组织围攻西班牙军的最高指挥官克伦威尔。
若干日子过后,当三个英格兰舰长知道了英格兰海军和华美海军一边倒的海战结果后,又吓得连连感谢上帝,对自己当初的英明选择深感庆幸。
……
金塞尔港口码头,肮脏而绝望的西班牙士兵发出了震天的欢呼,甚至这种欢呼声都让城北郊外正在开炮的英格兰炮兵都为之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方之间持续了几个钟头的炮战戏剧般的戛然而止。
“大人,他们是来带我们走的吗?”
“该死的,都让开,你们太无理了!我要申请把你们都吊死在这里!”
“哦哦!都是我们的!圣母啊,酒!还有酒!”
从灰鲸号运输舰上放下的每一个网兜。都让拥挤在码头边的西班牙士兵欣喜若狂。衣衫褴褛的西班牙士兵不顾军官的喝骂和皮鞭,迫不及待地彼此推搡着死死抓住吊货网兜,拼命抓扯着绳索,朝里面熟悉的华美食品罐头、干粮袋或是装着低劣果酒的木桶伸长了手。
“如果我们再来晚一个月,估计就是英格兰人来欢迎我们了。”看着不远处妻子颜显屏所在的运输舰被西班牙人无组织无纪律的哄抢耽搁了物资卸载工作,孙阳都忍不住笑了。
“我们最多有两天的时间帮助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望着金塞尔港内陆方向,张春锐看了下怀表,转身朝指挥舱走去,一边还朝身边的副官吩咐着。“马上准备下,我要上岸会见圣克鲁斯侯爵。”
“张老哥,城北郊外的英格兰人如果此时发起炮击,恐怕会影响到我们的卸货。”孙阳在身后轻声提醒着。
“已经是战争状态了,不再需要其他借口,但在占领锡利群岛建立前哨基地之前,你要注意节省弹药。”张春锐头都不回地走进了船舱。
……
为给西班牙壮胆,华美舰队在几公里外朝内陆的英格兰战线发起了小规模炮击,扬起的舰炮以每分钟几十发炮弹的投射量持续不断地轰击着。
炮弹从港口上空呼啸而过。大约十秒钟后,巨大的爆炸和烟尘才从金塞尔港以北的英格兰军队阵地上腾起,几乎每一次爆炸,都会掀起西班牙守军歇斯底里的欢呼。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被击中炮位的英格兰重型臼炮在冲击波中掀翻,堆叠的实心炮弹如乱石子一样飞溅,火药桶殉爆更是导致炮兵阵地四周成为了人间地狱。被撕裂烧焦的英格兰官兵尸体如秋风落叶般从天而降。
围城的英格兰军队被突如其来的炮火覆盖打了个灰头土脸,丢弃了几乎全部大炮,狼狈地朝科克城撤去。之前的所有战果在今天都一次性归零。
小教堂里,几个华美海军低级军官守在门外,而屋内,一名华美海军军医正小心翼翼地给圣克鲁斯侯爵阿尔贝清理伤口并注射青霉素。
“上帝保佑,张将军,很高兴能在爱尔兰与您会面。”圣克鲁斯侯爵虚弱无力地苦笑着。他已经收到了最新战况汇报,英格兰人还没见到美**舰的面就溃退,大量的补给物资正在源源不断地送进城内,对于弹尽粮绝的西班牙守军而言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救赎。
“您的女婿和女儿正在拉科鲁尼亚等消息,我代表史先生一家来接您回去。”张春锐摘下军帽,礼貌地坐到了病床边的椅子上,“这同样也是贵国国王陛下的意思。”
翻译迅速将张春锐的原话传达过去,在场的所有西班牙人都一愣。
看看身边的一个个部下或修士,每个人都低着头,仿佛正在面对一场比英格兰人进攻还要让人难以接受的选择。圣克鲁斯侯爵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将手捂在胸口,算是对张春锐的好意回礼:“如果是在西班牙,我很乐意乘坐将军的战舰去拉科鲁尼亚见自己的女儿,但现在不行,我在带领光荣的西班牙军团和英格兰人交战。战争没有结束,我不能抛弃这里的每一位西班牙勇士。”
张春锐眉头微微一皱,慢慢回头,看住了正在收拾医疗箱的军医。
“将军,我已经给侯爵阁下注射了足够剂量的抗生素,只要注意消毒包扎换药,口服磺胺也可以达到后续的治疗效果。”军医赶紧站起来,回答了张春锐无言的询问。
“那么,我会争取两天之内卸下所有的补给,并留下一个联络组供您差遣,这些物资足够贵军再支持几个月。我的舰队会在不久之后封锁圣乔治海峡和利河湾(科克城的出海口),应该能对您后续的陆上作战有所帮助。希望还能有机会在亚速尔和您共进午餐。”张春锐也懒得花时间去说服这个固执的老人,在他看来,华美海军冒着军事风险来挽救这支西班牙军队,已经仁至义尽了。
“朋友,难道我们不应该共同面对这种挑战吗?如果贵国能投入陆上兵力,那我相信科克城会很快拿下的。”在张春锐即将起身走出房间的那一刻,圣克鲁斯侯爵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没有得到国内的正式通知前,我的舰队只能做到这些。”张春锐看了眼翻译官,戴上了军帽,朝着老人敬了个礼,就走出了房间。
“也许我太贪心了,美国人已经参战了,我们不应该继续悲观,勇敢一点我们还可以发起反击,接下来该英格兰人倒霉了!”
华美舰队的炮火支援还在耳边隆隆作响,听起来格外悦耳。似乎觉得上帝已经很偏爱自己了,圣克鲁斯侯爵脸上居然泛起一丝红润,对着周围的部下开起了玩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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