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0年2月11日,周一,农历腊月三十,除夕。
整座曼城都灯火通明,环布全城区的街道和各个标志性建筑的户外电灯齐齐点亮,并将持续一个通宵。就算现在内阁提出了“尽量节俭”的口号,但曼城市政府也将为这个除夕的照明工程付出每小时1000美元的电费。
夜晚的曼城天空烟花飞舞,流光四射,清理完积雪的街道上,揣着糖果和鞭炮、提着小灯笼的孩子跑来跑去;家家户户酒菜飘香,男女老少推杯把盏,欢笑祝福不断。
曼城市广播电台的除夕夜特别广播节目正在进行当中,最庸俗的节目不光包括特邀国民忆苦思甜,还包括各个海外领地方政府发来的各种贺电。国家为刺激土经济而出台的各类建设项目已经一一公开,让国民满心期待的同时,也让中小企业主们暗暗振奋。
今年的除夕夜,一向不低调的任长乐再次表现出了他的土豪风范,好几家好友家庭都受邀在他家的豪华庄园里一起过节。
这里面包括苏子宁夫妇、严晓松夫妇、安邵清夫妇、祝晓力夫妇、刘云夫妇、游启夫妇……以及阿德莱德夫妇。除了低调的祝晓力是军人外,其他无一例外都是这个国家的高级权贵或是私营大企业家。
一场高规格的晚宴结束后,年纪小的孩子被各家的随行保姆伺候着,大点的在庄园院落里燃烟花捉迷藏,在这个过程中,任家老大任兴忠作为了孩子王。但大部分女孩子,还是静地呆在了父母身边。大人们在庄园大厅里饮酒聊天,任长乐甚至还出高价钱把曼城广播电台的几个乐师请来。在大厅一角演奏音乐助兴。
“任先生、夫人,我代表我父亲,祝你们身体健康!”
人群中,一身漂亮冬裙的伊丽莎白挽着父亲阿德莱德的胳膊,巧笑嫣然地向任长乐夫妇祝酒。八年多过去,作为阿德莱德寄予厚望的二女儿伊丽莎白现如今刚满20岁,去年常春藤高校会计专业毕业后,就被杨雯雯拉进了集团,如今成为了杨雯雯的新一任总裁助理。以接替伊格瑞娜出任集团常务副总裁后留下的空位。
“伊丽莎白小姐是集团的骄傲,阿德莱德先生,她不光拥有出色的头脑,还有着能吸引无数优秀小伙子的谈吐魅力!”杨雯雯颇为大气地微笑点头,一番客气的夸赞。顿时让年近50的阿德莱德笑花了脸。
作为中远国际贸易集团旗下最重要的“五月花运输公司”的总经理,阿德莱德在过去一年多里依靠着国内远洋航运价格大幅上涨,不光为集团赚取了不少的利润,甚至还借着国家《航运鼓励法案》的政策支持,贷款凑资又新添了两艘最新型的千吨级全蒸汽动力商船,可谓劳苦功高,其在集团的股份又得到了提升。
“关于订购商船的事。游启和石益格今天在这里,大家可以好好聊聊的。”刘云的老婆陈娜从一边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北洋船舶公司的大佬游启和石益格。
陈娜是早期就大力入股任长乐和杨雯雯产业的核心股东之一,身为董事局的一员。如今陈娜已经在这个捆绑式利益集团里获得了不菲的收益。
“船台有空,随时可以开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选择最新型的五桅纵帆商船,近岸远洋全适用,走逆风航线都不在话下。载货量又大。整体运营效率比敖广级高了一个档次,经济寿命周期也更长。贵是贵了点。但分期付款也行。”
前年和夏秋喻的同胞妹妹夏秋韵结婚后,游启这个曾经瘦瘦的青年也略微开始发福,不过比起任长乐的尺寸来,还算体型精干。而此时的石益格,也因为新婚妻子伊格瑞娜的缘故,和杨雯雯一家的关系近年来突飞猛进。如今两个人又在“忽悠”任家订购北洋船舶公司的新船型。
另一边,掌控着北美标准石油公司的安邵清夫妇,正和新华化工公司的周君庭夫妇在热乎,就两家新一年再共同出资在海州北苑镇建立一家新的煤干馏化工企业展开讨论。
长期就通过各种手段不断从新华化工公司挖熟练工人墙角的张丽,此时和即是竞争对手又是紧密合作伙伴的周君庭俨然兄妹般嘻嘻哈哈,双方不断用玩笑话拉扯着合作条件,让抱着几个儿女的安邵清在一边冷汗直流。
角落里,袁欣艺和卡特琳娜在沙发上聊着孩子话题,而她们的老公苏子宁和严晓松,似乎早在晚餐结束后就没了踪影。
“呵呵,各位,今天是除夕夜,大家尽情享用。另外,等会是孩子们答题抽奖发压岁钱的节目,将由阿德莱德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担任主持人。”酒过三巡,庄园女主人杨雯雯走到大厅中央,十分礼貌地宣布酒会进入另一个节奏。
一番心有灵犀之下,各个家庭的事业掌舵人开始以各种理由离场。张丽丢下了老公安邵清,陈娜丢下了老公刘云,就连夏秋喻都丢下了祝晓力,众人三三两两穿过走廊,朝另一处幽静的角落走去。
在某个豪华的书房里,苏子宁、严晓松,以及宴会开始就仅仅露了次面的刘鑫和任长乐,已经在烟雾缭绕中攀谈了很久。
……
“……现在国会两院很强势,尤其是众议院那里。换届之后老齐明显气势不足,许多政策现在都是国会在‘倒逼’内阁。不过从老齐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和包子图私下达成了妥协。依照规矩,国会只有立法权和监督权,但现在已经借着科工委和国资委,有点插手干涉内阁行政权的迹象。”
刘鑫狠狠抽着烟,因为连续一段时间熬夜写报告,两眼的血丝略多了些。
“一切为了内部稳定,齐建军这个老官僚的性格咱谁不知道?他妈的为了稳定,就把我们的利益拿去平分大锅饭?!老子要去钟老那里告他们去!”任长乐一脚将丢下的烟头狠狠踩平,漂亮的英格兰地毯上顿时留下一团灰痕。“刘鑫提出的‘上调国有集团利润上缴比例’意见,还没送交国资委审阅,就被老齐给毙了。反而今年的国有集团投资预算比往年还增加了30万,那些家伙真就每年缺了那千把块的分红?苏子宁,严晓松,你们几个在政府会议上就真说不上话了?”
“你看不上那点,可有人看得很重,蚊子再小也是肉。”杨雯雯带着一群好友推开房门,一边用手挡在鼻前。对封闭的房间里的烟味皱起了眉头,一边冷冷地看着丈夫那张义愤填膺的脸,“今天可是除夕夜,不是让你发脾气的!”
“我家那书呆子已经打听清楚了,国营能源矿业集团把宋河中游东岸勘探的那片煤炭伴生油页岩矿区提前圈下了。想去谈谈都没给什么好脸色。去年国立大学和高等职业学院里新开的煤化专业的一批学员都被他们提前签订就业合同,依他们的架势,他们想捂着那片矿区不放,几年后自己弄!”张丽坐到了一边,宛如贵妇般倒起葡萄酒,但眼里也闪着几丝抑制不住的怒色,“现在欧洲灯油和国内焦炭、焦油、沥青需求增大不少。如果矿区在我们手里,每年公司利润至少增加40万!”
“那当然了,国营集团的股份分红,是‘全民’拥有。所以国营集团利润越高,‘全民’分配的红利就越多。40万利润丢你手里,只有我们这些标准石油公司的股东可以拿大头。放国营集团手里,500人每人能多分上几百块呢。比起他们正在打游启的北洋船舶的主意。至少还没有从你现有的蛋糕里分食。”杨雯雯不紧不慢地对着穿越后的“闺蜜”说着,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谁叫你当初怎么怎么”的意思。
“我和石头是不会出让青城造船公司的股份!来当初就是帮关如中的忙。才愿意去海州投资的。”一边的游启冷不丁地冒了句,表情异常认真。
窗外传来了曼城警备司令部方向的礼炮发射声,厚厚的窗帘布上也能映出一团团依稀可见的彩色光团。即便杨雯雯已经宣布今天只是聚会,但各种不满还是在这个小空间里越来越多,到最后,任长乐已经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苏子宁并没有参与诉苦大会,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次除夕酒会真正的幕后发起人――严晓松。
“除了移民项目,国会冻结了大部分的东方提案,我需要各位帮忙。”严晓松站了起来,诚恳地看着在座的每个资家暴发户,一字一句说着,“也许大家认为这是国会或者内阁的责任,但所有的问题,都在于国家能力不足。”
“国营农林渔牧集团、国营能源矿业集团、国营建设工程集团、国营医药集团、国营进出口集团……全占了国家最上游的优势资源,那么大的家底,怎么会不足?”任长乐睁开双眼,有点阴阳怪气,“国营进出口集团,每年还有国家的运输补贴,据说运费什么的都是内部结算,过账都是利润。哈哈,我今年还分到了国营远洋运输公司的200块红利呢!”
“严晓松,你的意思是,老齐提出的‘明珠岛投资鼓励草案’,是希望我们私营公司去承担远东的经营运作,为国家的东方布局提供支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算转嫁成吧……就土地出让金减免,移民运输补贴这些不痛不痒的内容,明显避重就轻。不说我了,这里任何一家要去远东开厂或做贸易,前期的人力、物力、精力、运力投入都不是小数目,还要帮国家运输移民,哪有那么轻松的!”
周君庭算是比较冷静的,大致明白了国会和总理齐建军的目的。
“大家都能把账算得很清楚,但国家的发展不是单靠少数几个人在努力。任长乐,老周,杨姐,在你们眼里,我和苏子宁算是政府官员,又是抱着你们大腿的投资客。往私处说。远东市场真得很大。往公处说,是为了我们穿越的国家大事。只要大家团结努力一下,收益不会比大西洋更少。”说着,还侧头看了眼苏子宁。见死党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严晓松叹了口气,脸上的苦笑越来越盛。
静静地看着打回国后就如同中了魔般、整天想着怎么重启遭到冷冻的大规模东方计划的好友严晓松,苏子宁陷入了沉思。
现在的17世纪,是华美国生产和销售着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商品,国有集团不愿意重心东移。是更看重大西洋的现实利益的理性选择,也是国家必须稳固土根格局的核心政策,这点上没有任何错。
对于当初积极参与东方远征行动的任长乐等人的野心,苏子宁倒不觉得意外,甚至理解为国内的私有资又在寻找一次战略大调整的契机。就好比建国初期任长乐等人在加勒比地区和巴西的资大投资一样。
从不安分角度讲,从大西洋跳棋计划开始,打着维护国家海洋战略利益旗号的“东进主义”其实在私有派里更有市场,甚至背后还有军方的一票子热血二愣子青年在暗中支持。但谁都知道这里面的时间成、人力成和物质成会有多大。所以无论是国会还是政府,将“远东包袱”往“东进主义”的私有派身上推也不是不可理喻。
一句话,不管大家内心或是表面上对国家的决策有多少不满,远东的未来利益大家也都看得见。但要想推进就必须有人去做。西进主义和东进主义之间的博弈,国有派和私有派之间的矛盾,都只是这个过程中的必然小插曲而已。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要拿我们去做拓荒。他们随后再来捡便宜,这种爱国主义的帽子还是别扣过来。它国营进出口集团的远洋运输公司,资金和商船数量岂止是我们的3倍。他们不去跑,就有资格指责我们自私?”
任长乐一口喝干润喉的葡萄酒。嘴里喷着酒气:“严哥,咱兄弟们私下关系没得说。我和雯雯能在巴西有点投资底子,也全靠你和苏哥当初在累死累活。你们要缺钱,我任长乐二话不说,白送都可以,但让那些个人打着国家的名义把我们当傻子,我还真没这份闲心。有汤大家一起喝的道理我懂,但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整天在外面颠来跑去,提着脑袋跑海?他们坐在土清闲自在,还指望公平?”
任长乐也许是真醉了,说出的话很刺,在场的其他好友都沉默不语,处于“夹缝”中苏子宁和严晓松都面带尴尬。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真正的国有企业。”
近一分钟的死寂过后,苏子宁突然开口了,那眼底的自嘲这次清晰无误浮到了表面。
“看看现状,我们只是用一种自身所熟知的国家资惯性理念在为自己做事。现在的几家国营集团,占据着国家产业的最上游,国资股份占51%,剩下的49%属于幕后几百个家庭组成的多个基金……”
“……每年上缴国库财政的国营集团利润,只有年净利的30%,但用各种名头瓜分到我们名下的却高达50%,然后每年还需要国家维持投资。国资股份过半,但过半的年度收益却不属于国家,甚至连实际控制权都不属于国家,怎么看都是我们吸附在国有资产上吸血,这个奇葩规则也就我们在‘遵守’,直到有那么一天被后人清算……”
苏子宁平淡而漫长的“自言自语”如触动了每个人的神经般,让人心里震颤的同时,也暗暗不爽。
真正站在国家利益角度的国有派如果有的话,又何必拒绝“上调国营集团年利润上缴比例”的意见呢?归根结底,这样的国有企业仅仅是为了照顾部分穿越众一种特殊的“公平主义”,一批带着“国有遮羞布”的大型私营企业而已。
国有派议员慢吞吞地拖延着《证券交易法》的审批,大概也是一种“担心”穿越众“贫富分化”加剧的情绪在作怪。
总理齐建军“枪毙”掉刘鑫的意见,也许正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导致国内“国有派”更加恼怒的“揭伤疤”行为出现。当然,齐建军并不知道这个主意其实是苏子宁在背后撺掇出来的。
联想到国资委和总理齐建军去年从外交部“剥离没收”的大西洋银行,还一度引起了国内部分人的奇特不满。现在主营对欧洲主权国贷款的大西洋银行,才是这个国家唯一个全资掌握在国资委和政府财政部手里的国有企业,比中央银行还“血统纯净”。而力保大西洋银行不失、以及逐渐在新建国营企业中降低私有基金股份比例的包子图和齐建军,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国有派。
而包子图和齐建军“增加国营集团投资预算”、否定“上调国营集团利润上缴比例”,以及推进“私营资接手东方航线”的真正用意,不过是在保证国家基财政稳定的基础上,缓和“X私有”和“Y私有”之间的矛盾罢了。
想到这儿,书房里的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
除夕夜的新年钟声敲响了,远远还能隐约听见街区的民众欢腾。此时的庄园客厅里,在伊丽莎白的主持下,每家的小孩都乐不可支,人人都拿到了杨雯雯准备的压岁钱。
半个小时后,任长乐家的奢华除夕聚会终于结束,一辆辆马车带着一家家远去。
但苏子宁和严晓松却没有选择和自己的妻儿同行,而是依然选择了常见的结伴夜行模式。两人走在色彩缤纷的夜空下,都在紧锁眉头。
“苏子宁,就真没办法了吗?你当初估算的是国家能给我支持两到三年,结果才一年半不到就终止了。现在不仅仅是每年增加多少移民的问题,如果耽误这几年的宝贵时间,我们的东方远征达成的那么多效果都会减弱,甚至消失,反而得不偿失!”严晓松停住脚,喊住了好友。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满足你,但是个潘多拉盒子。”苏子宁回过身,笑呵呵地看着焦虑而严肃的好友。
严晓松一愣,瞬间露出喜色。他就知道苏子宁在“发呆”的过程中,肯定早就在思考解决方法。
“不怕尾大不掉的话,学习欧洲。”苏子宁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东方,“国家授权,发动暴发户们组建‘东印度公司’,最好再来个全民参股,不碰国营集团的蛋糕,国家只赚不亏!不仅仅是给国家增加移民,这个怪兽以后还可以在背后支持你在远东做任何事。但你要想好了,最终结果未必能符合你的设想。”
“啊?!”严晓松一口烟差点吞进肚子,呆呆地看着苏子宁那张人畜无害的微笑的脸,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若干镜头。
又是一团硕大的礼花在黑夜里炸开,气势蓬勃的光团极具压迫感地投在视网膜上,绚丽得让人毛孔为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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