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移民部下属曼城市外岛区移民临时居住区管理办公室内,多位政府官僚齐聚一堂。
换了一身洁净长衫的常昆,如今正顶着一群人的目光,站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一张进口自远东大明的宣纸。
常昆摇头晃脑默想了一番,抚须凝神,手握毛笔,一点重墨落在了洁白的纸面。
“……大宋遗民先祖远渡于此,瘴疠病疫数不胜数。长发藏污纳垢,益毒虫滋生,遗民暴病十不存一。先祖遗训:为绝病虫毒污传害亲朋,除女眷**外,远入美洲者,无论华夷,须剪发沐浴,静观月旬。待病根尽去,则往来复常,蓄剪自便……不从者,自求多福。”
随着大明文人的笔头挪动,苏子宁在一旁轻声念着,嘴角一丝无奈。
话说漂亮点,道理摆明白,后果讲清楚,有情有理,连吓带哄。
除了严晓松外,在场的其他内阁成员,包括总统陈长远、总理齐建军在内,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常昆此时激动地无以复加,这“中华美利坚国朝”虽然从周之共和古制,现今无君无帝,但那“总统”可不就是这一国之主了?内阁总理自然就是内阁首辅啦!还有一众尚书侍郎围绕身后,自己简直就是万众瞩目啊!
这样的朝堂人物都在身边,自己若再办好这一事,恐怕将来入阁拜相也未可知!
一想到自己离开大明,就生了个儿子。现在又为“华美国朝”所倚重,简直就是冥冥之中的命数!内心的激动无可言表,但表面上,在按照对方提示写完这一安民告示的过程中,他依然保持着一位贤士大儒的风范。
“不错,我很看好你!我看政府就聘任你为华族移民管理司司长吧?”严晓松扶起宣纸,轻轻吹着墨迹。一边回头对着常昆微笑点头。
“下官应该的,应该的!”常昆赶紧对着在场的政府官员拱手作揖。
我华美国朝就是有华夏正朔风范啊,见上官可不兴跪的!常昆又乐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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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岛区卫生检疫区。几百明朝移民男子再次从临时居住区里带到现场,不过和昨日不同,荷枪实弹的士兵不见了。只有二十几名肃穆的警察在四周远远站着。
“……待病根尽去,则往来复常,蓄剪自便……不从者,自求多福。”
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板前,一位读过点书的中老男子大声念着,而常昆则在两名警察的保护下,站在公告板一侧笑看着众人。
“各位乡梓父老,国朝远离中土,昨日未曾明细,多有误会。此乃国朝先祖恤民之训。字字泣血,绝无数典忘祖之意,还望诸位父老体谅则个。”
常昆说完,自己一人当先就朝消毒房前的剪发棚走去,雄赳赳气昂昂。
“原来如此啊……难怪我下船之后。就感觉头晕晕的。”
“我好像身上也有点痒……”
“十不存一?不从者,自求多福?难道这里的瘴疠如此厉害……这大宋先民也真不容易啊!”
“老三,日后再蓄发也不迟,还是先去了毒吧?”
老实巴交的人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自己的心得体会,各个脸色都有点苍白。
“乔肆。我觉得有点恶心……”站在最后排听了个清楚的于山,此时捂着下腹,身体都有点晃。
“你是起床吃太多了吧?”乔肆扶住对方,上下看看,怎么都没觉得有啥不对。
“那,乔肆,我们赶紧去剪了,我怕我染病了!”
于山一把抓住乔肆的手,拖着对方就朝剪发棚走去。
一场因头发引发的血案就这样过去了,死去的人不再有人惦记,更多的人则带着有朝一日“病根”除去后的美好理想走进了消毒房。
于山的油腻长发被齐根剪去,一截发霉的束发皮革掉在了地上。旁边一个警察眼睛一亮,赶紧低身把那一小段发霉的皮革轻轻捏了起来,如看宝贝一样仔细打量着。
按照三个月前颁布全国的“收集发霉物”政府公告,凡是提供全新发霉物并最终证明有价值的,都会获得一笔奖励。
如今已经有不下十个人获得了卫生部的奖励,但公告还继续有效。小警察平时自然也是很卖力地注意这件事,至于为什么国家需要这种奇怪的东西,就不是他所在意的了。
此时的小警察,根本没想到不久之后,他将获得一笔200美元的重金奖励,因为他所提供的发霉物样本里,分离培养出了中华美利坚共和国第一代高产青霉菌株。可惜的是,这个样本的原始携带者,那个叫于山的小伙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才是第一功劳者。
与此同时,外岛区新兵训练营地里,某间小黑屋的门被打开了。
一束光亮投进禁闭室,照在了脸色略微苍白的莫奇身上。本来情绪沮丧萎靡不振的中士,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望向了房门。
“哥哥!”娜答的身影飞进了房间,扑进了中士的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陆军中士莫奇,你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可以出去了。”何语上尉带着微笑走进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脸上带着一丝歉意,“你做得很对,是我疏忽了,当时没在场。”
莫奇憨厚地傻笑着,并没有任何不满。
“陆军中士莫奇!”门外,传来一声严肃的点名。
莫奇下意识地一个立正,挺胸抬头,投进禁闭室的阳光中,走进来两位男子。等眼睛适应了光亮,这才看清来人。一位是熟悉的陆军司令,陈礼文准将,另一位,是一个几乎没见过的陌生华族中年男子。
“陆军中士莫奇,在军官未在场的情况下,恪尽职守,成功制止一场骚乱。经陆军司令部批准,晋升你为上士军衔!”
陈礼文斜看了眼身边脸色平静的国防部长郑泉,走到目瞪口呆的莫奇身前。亲自将对方领口的军衔替换下来。
“谢谢将军!”莫奇颤抖着声音,眼睛都红了。
莫奇同时得到了外岛区新兵训练营的高级教官身份,兴高采烈地和妹妹娜答走了。只留下陆军司令和国防部长两人默默地还站在禁闭室门口。
“我好不容易和国会达成妥协的。你是故意要让我难堪吧?”郑泉看着曾经的老部下,慢慢扭过头去。
“妥协是你们政客的事,我只是在按军队该有的规矩行事。军官晋升批准权在国防部,但军士长以下的晋升权可在陆军司令部。”陈礼文微笑地看着郑泉,面不改色,“我只是好奇,军人不干政的规矩是国会定的,国会没权过问军队管理的规矩也是国会的。卫生检疫区军事管理条例也是国防部下达的。怎么就有人老是想着破坏规矩呢?那我以后是该遵守还是不遵守规矩呢?那些个二货有种就去修改《宪法》、《国防兵役法》和《国家安全法》!”
陈礼文冷冷地说完,对着老上司一个军礼,然后出了门。
“有你这样的态度就行。我放心了!”郑泉终于长舒一口气,并没有计较陆军司令部此时同国会和政府唱反调,反而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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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挺过八个月海上漂泊的明朝移民,无论老幼,身体素质自然都是极好的。经过多次卫生检疫和消毒后。814名明朝男女在简单适应生活一周后,就被告知将进行今后的生活安置,如今全部神经气爽的聚集在临时居住区空地上。
一个大大的公告板立在空地一侧,上面贴着一张大大的地图,旁人看来,就是曼城市的城区地图。边角上外带西点镇的地图。
按照移民部的规划,从现在起,无论是欧洲移民还是明朝移民,除特殊技工人才进行专门定点安置外,其他移民采取随机抽取号牌的方式获得定居地。
地图上标注了几大居民区,分别用大写的汉字从“壹”到“玖”列出了九个安置片区,然后又用简写汉字标注了具体的住宅门牌号,并按照家庭人口不同,分别抽取单身公寓或家庭住宅。
“王良贵,‘肆五九’!王良贵啊,你一家今后可就住在那里了,瞧,就图上所在之地,当真是山灵水秀,可喜可贺啊!这是国朝……是政府发给你的安家费,无论老幼,每人二十元呐!可要拿好喽,这要是放在那大明,可是每人十三两多银子呢!”
常昆青衫红帽,中气十足,朝桌对面抽取了号牌的一家子解释着号牌的意义,说着,还将一个装着银币的布袋子塞到了老实汉子的手里,一副体恤民情的父母官风范。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拿到银币钱袋的一家三口顿时泪流满面,直接拉扯着孩子就跪在了桌子前。
“哎呀!这可怎么使得!这可怎么使得!”
看看左右的警察,常昆赶紧绕道桌前,等对方磕完头了,这才满脸微笑地将对方扶了起来,还故意露出不满的神色,双手朝北微微一拱,声音放得很响:“先祖严训,国朝政府亦有制,除上古圣贤、祖辈父母之外,我国朝华夏之民人人顶天立地,膝下有金,无须跪拜!切记,切记!”
这才是汉唐以来华夏先祖正朔之风啊!排队的男女老少虽然个个惊讶,但听到常昆这个官府大人都如此谦和郑重,都暗暗赞叹。
这华美之国果然厚待同族啊,安家置户不说,无论老幼,还每人二十那个啥美元,啧啧,掂量几下,整整十多两银子!
凡是领到安家号牌的单身或是一家之主,都乐滋滋地跟还在排队的人打着招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是没高兴多久,他们就又被警察领到另一条长桌前,开始以家庭为单位与央行签下《移民住房安置贷款合同》。各个企业的招工代表也在另一边挂起了雇工告示。
那啥。原来把什么都给算上了,算欠帐的啊,一户人家连本代利要五百美元,那可是三百三十多两银子了!就算是单身户,也有连本带利两百美元的贷款欠债。
哦,分十年偿清即可……还好,还好。比大明好太多了!看人家办事的小娘子,虽然是个番夷,但也礼貌谦和。比之大明官府皂隶亲切多了!
一喜一惊之后,不少明朝移民都冷静了下来。这个什么中华美利坚国,倒也软刀子割肉毫不含糊。给你吃饱喝足外加一笔安家费,到头来什么都是欠着的。虽然听说每个月做工薪资不少,但仔细算起来也挺吓人的。
通用工业公司和北方工业公司,雇铁匠、锁匠、银匠之类的师傅,包中午一顿工作午餐,发工作服,做六休一,月薪24美元……一批经年累月和铁料打交道的老手艺人顿时激动地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华美木业公司,北洋船舶公司,雇木匠、漆匠、船匠之类的师傅。包中午一顿工作午餐,发工作服,做六休一,月薪20美元,有业绩提成……虽然看起来比打铁的那些人少了点。但几十个老中青木工匠人依然喜出望外。
三十多家国营或民营企业的招工点几乎扫光了绝大部分的明朝移民,就连那些移民家眷,也有不少在国营农林渔牧集团下属的农场获得了最低10美元薪资的工作。
按照政府的公告,明朝移民只有还清所有债务,才能最终获得住宅的房产地契,之后才可以自行购买土地。在此之前。只能通过做工赚取收入。
只有大约100多个并无啥特长,或者说是莫名其妙没人愿意招的青壮汉子凉在了场地中央,转悠了好几张桌子,都被告知招工人数已满,或者说是技能不足。
乔肆和于山就是其中的两人。但他们运气也好,两人都抽到了长岛新区同一个居民区内,算是又做成了邻居。
眼看着大部分的乡亲都一一收拾细软跟着移民部的人朝渡口而去,乔肆和于山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心急如焚。
现在,只有一处招工点还没去,100多个棒小伙个个面露迟疑,似乎很不情愿过去。
那里站着十来个神情冷漠的士兵,两名军官坐在桌子后面,正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场地中间不知所措的100多名青壮男子。
“于山,走!当兵吃粮!”
“我可不去!在六螯所军堡就整天被刘百户使唤,朝廷的粮饷什么时候落在我们手里过?!”
于山一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那就等着饿死吧!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欠了一百三十多两银子呢!”
一咬牙,也不管对方如何不愿意,乔肆硬拉着于山就朝那个挂着一个大大“兵”字的长桌走去。
乔肆和于山的一马当先,起了带头作用,马上就有十多个年轻人也低着头排起了队。
“姓名。”
“回大人的话,我叫乔肆,他叫于山,我们都是漳浦县六螯所人。”乔肆赶紧拉着于山点头。
“职业特长。”
“我们是军户,我们都能使长矛……”乔肆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同伴,低下了头。
“嗯,身高体格还勉强凑合。”何语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位看起来最多二十岁的青年,微微点头,“通过了,欢迎你们加入中华美利坚共和国陆军!你们将和国防部签下五年的兵役合同,如果没意见,就画押吧!另外,请把你们之前签订的《移民住房安置贷款合同》交给我。”
画完押,两人带着疑惑的表情,慢慢把兜里的之前签订的债务合同递到了何语手上。
“加入军队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所以……”何语用笔在《移民安置债务》的某个栏目里签下自己的姓名,“这笔国家债务,由国防部和陆军司令部替你们还了!”
什么?!就这么快还清了债?乔肆和于山都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算算五年兵役,很快就能过去了,不像以往在大明,祖祖辈辈都逃不过军户的身份。
“马卡洛夫下士!”何语突然笑容一收,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
“是的,长官!”
身后高大的新晋下士马卡洛夫,一步向前,回答之音震耳发聩。陆军扩编,具备“丰富作战经验”与“无畏精神”的马卡洛夫得到了重用,其中陆军中尉邓剑的评语起了关键作用。
“他们就编入你的新兵训练班,好好对待我们的新兵。”何语说完,就把两张入伍通知书分别递给了乔肆和于山,接着把对方的兵役合同收进了抽屉,“你们可以离开了,之后所有事情都由这位马卡洛夫下士来安排。好了,下一位!”
乔肆和于山的“好运”顿时传开了,一开始还以为又要注定在这个海外之国继续逃难乞讨的青年,听说当兵不仅债务全部勾销,包吃包住还有军饷可拿,个个都大声呼喊着涌在了何语的桌前。
几个站岗的士兵直接枪托就过去了,砸得挤得最厉害的几个人满头是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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