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郑泰望着王铁牛那疑惑的眼神,如是说道。
“啊?”王铁牛惊讶出声。
“这帮海盗造船用的木头多是就近取材,但东南沿海却少有粗壮的大木,当然这也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毕竟海盗们本来就是靠抢的,更重要的是这帮家伙们没有时间,要知道,做海盗的都是很忙的,尤其是汪海这样立志成为海盗王的男人。”
郑泰一本正经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说道:“所以他们没有太多等待的时间,但是一棵树从砍下来到适合做船尤其是海船,中间要经历许多道工序,拿洪州船厂来说,最小型号海船上的木料都需要经过半年以上的准备,而大型海船需要花费的时间更长,但是海盗们船只的损毁速度很快,这就需要大量的新船作为补充,可时间上又来不及,他们又没有大哥教过的速成法子,所以便只好缩短木料的准备时间,但是用这样的木头造出来的海船,很脆!”
“船身各处都很脆!平时还好,但是一旦遇到沉重的冲击,就会如同琉璃一般破碎,海盗们用这样的船只去抢劫,一旦遇到大的风浪便会被冲的支离破碎,这样一来又加快了他们换新船的速度,于是,这帮人就只能用这样饮鸩止渴的办法,一边坏,一边换了。”
“估计这家伙这一回是想着反正是来内陆,不会遇上大风大浪,所以便开了这么几艘拉风的大船来,只是没想到我们的武器太犀利了。”
王铁牛看着侃侃而谈的郑泰,一阵无语,许久后才出声问道:“这些都是你出海这些天来无意间查到的?”
郑泰昂着头,理所当然的说道:“没错!”
王铁牛狐疑的看着他,许久后,郑泰生受不住这才悻悻的说道:“好吧,都是大哥让我查的!”
“大哥让你查这些干嘛?”王铁牛好奇的问道。
郑泰耸耸肩,摊开双手,回答道:“不知道,出发前大哥把我找去,让我这回出海的时候去沿海看看,看看沿海的地形,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落脚点,还有附近有没有什么海盗等等。”
王铁牛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没有想出大哥如此做的意义,便也不去再想,抬起头来,冲着郑泰说道:“好了,扬州城的事已经完了,我们接下来去江宁。飞鸽传信一天后就会到豫章,过几日想必扬州城市舶司的公文就会传开,老四那边想必过几日也会在益州开始,如今这计划也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郑泰微微颔首,沉默的指挥船队向东驶去……
距离那一晚的战斗已经过去了数日。
那一晚,在少年们用凌厉的攻势将独眼大汉带来的双屿岛海盗送去河里喂王八之后,杨姓中年人所说的七宗五姓接下来的后手也赶到了场间。
竟是一队队的士兵,准确来说应该是扬州折冲府的府军。在扬州动乱半个多月后,负有保境安民职责的军方终于姗姗来迟。
军方的到来自然带着大义名分,毕竟师出有名嘛!打着调停旗号来到场间的府军,这才发现现状和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本该死伤殆尽的镇海帮等人此刻竟完好无损的静立在一旁发着呆,而杨家的那位高手同样傻站在一旁,一眼看去,双方竟不一而同的用震撼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于是,府军们同样抬眼望去,只见运河边有一个座小土堆,土堆的下方是一片尸首,其中青龙帮的大当家正瞪大了双眼倒在地上,胸膛上是几个斗大的的窟窿。
然而,最为震撼的画面却不是此处,在不远处的运河水面上,飘满了各种形状的破碎木块,混杂着许许多多的尸体,鲜血已经将整整一段的河水染的通红,河面上有着几根长长的柱子,看上去像是大船的桅杆,上面飘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是白色的双头蛇,府军们知道,这是东南海域有名的海盗窝,双屿岛的旗帜。
于是,他们更加的震撼,因为现实发生的一切实在和他们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本该死的人安然无恙,布局杀人的一方却死了个干净,巨大的反差让他们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只是,运河上另外的五艘用黑布蒙起来的怪船却将他们的视线拉了回来。
船上的少年们冷漠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竟将船只两侧的木壁拉上,然后大摇大摆的驾着船离开了现场,毕竟他们只是来杀人的,而不是来造反的,杀了府军自然就等同造反,所以,少年们走了,走的从容,走得淡定。
看见这一幕,杨姓中年松了口气,刚来的折冲府都尉也松了口气,这位折冲都尉也不是蠢人,看看杨姓中年人和叶开呆若木鸡的眼神,自然能猜出场中一切的异常都与那帮少年人有关。
如今,死神远去,他们自然会松一口气。
于是,接下来,叶开便领着镇海帮的人火速往回赶,折冲都尉却毫无反应的看着这一切,也只能毫无反应!对于这位折冲都尉来说,死了的镇海帮帮众自然不会在意、也不能在意他们做些什么,可如今,活着的叶开却不是他想、或者他能对付的了的,所以,他便只能默默地看着。
于是,这场谋划已久的战斗便如此突然的结束了,原因便在于一帮少年看见了一个侥幸未死的小女童悲伤的哭泣,于是少年们便决定杀些人,于是少年们便真的杀了些人,于是少年们便打破了七宗五姓的一次谋划。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复杂,却也很简单,复杂是因为参与进去的各方势力太多,随处可见的是各种各样的利益交换,简单却是因为结果的简单。
少年们在城外展示出来的惊人战力让随后闻之的扬州城内各方人马都震惊不已,然而真正为之恐惧的却只有华清一人。
于是,华清这个如今太守府的红人当晚便赶到了少年们落脚的地方,对于他的到来,王铁牛没有感到意外,要是对方连他们的所在都找不到,那也不值得他们做这么多了。
是的,少年们今夜杀人除去为了泄气外,也是为了敲山震虎,而这只虎便是华清!
虽然,华清如今的地位权势不值一提,但是王铁牛却依然对之保持了很高的重视,对于这么一个聪明人来说,也值得少年们大费周章的干一场。
于是,接下来便又上演了一幕“负荆请罪”的戏码,最后,王铁牛敲打了一番华清后,便再一次将其放了回去。
而回去之后的华清仿佛也真的“洗心革面”了一般,一丝不苟的完成着事先与王铁牛约定的计划。
但,华清虽然聪明,却也没有让扬州城内诸人停下争斗的实力,真正终结扬州之乱的人乃是一个人,一个从长安赶来的人,此人便是户部的员外郎,市舶司的缔造者,如今市舶司的直属上级,邹润。
阔别故乡十余年后的邹润,再一次踏上故土之时,看见的却是满目的疮痍,到处是破败的建筑,冷清的街道,甚至大街两旁随处可见的倒在一旁的已经变得冰冷的尸体。
邹润此前在脑中回想过多次故乡的情形,各种各样的都有,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繁花似锦的故乡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于是,邹润很震惊,然后很愤怒,所以他径直来到太守府衙找到了童钰,不顾自己的品级比对方还要低上一级,大声质问着他。
而童钰却只是平静的听完他的质问,随后冷漠的说道:“你如今看到的这一切,全部是因市舶司而起。”
然后,童钰接着用平淡的语气向邹润述说着最近在扬州城内发生的一切。
邹润越听心中便越发的寒冷,童钰的语气很平淡不带有任何的评价,但正是那些平淡的语气让他感到愈加的悲痛,随即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你的本意没错,怪只怪这帮子世家豪门心太贪,血太冷!”童钰不知出于怎样的情绪,在看到邹润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后竟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也许是在对方的身上看见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邹润不知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太守衙门,游荡在冷清的街道上,邹润渐渐的从自责中走出,再次坚定了起来:“我必须得为家乡做些什么,哪怕只为了赎罪!”
决定作出后的邹润便行动了起来。
隔天他便以市舶司的名义邀请扬州城内正在争斗的两方势力,七宗五姓以及东南海商,齐聚一堂,商议着扬州的未来。
邹润看得很清楚,如今发生的一切,关键便在于这争斗的双方是否能妥协,所以他便索性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试着用谈判的方式来结局这一切。
书生式的思维让邹润把一切的问题想的都很简单,所以找出来的解决办法也很直接。
但是,恰巧这一次,对于扬州城的问题,他的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却是最适合也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扬州城内的双方争斗到如今,实在是有些累了!不是体力或是精神上的疲惫,而是双方争斗了许久之后居然发现已经无法奈何的了对方了。
七宗五姓的人来势汹汹,但是毕竟是外来者,比不上东南海商在扬州经营上百年,根深蒂固,本就是客场作战,加上最开始又没占到先机,虽然后来在卢宗保的指挥下,不停地借力打力慢慢的占据上风,再得到童钰的投靠后,甚至想出了一击就能战胜对方的办法,最后借由镇海帮内的叛徒成功将叶开这个东南海商的元老级人物诱到了陷阱之中。
本来打的便是击杀叶开,掌控镇海帮的主意,一旦成功将镇海帮拿下,七宗五姓便等于掌控了东南海商们的半壁江山,毕竟他们一旦有了船队、有了经验丰富的水手船长,那么他们最先的染指海上贸易的目的便成功的达到了,至于剩余的本地世家豪门,他们又不是想要破家灭族,目的已经达到哪还争什么啊?
可是却被突然出现的少年们将他们的计划彻底的击溃,如今叶开已经将镇海帮内的叛乱者肃清,而有了防备的叶开又哪里还会轻易上当?
所以,七宗五姓的人实在对目前的局势没有任何的办法。
而东南海商集团又何尝不是在苦苦支撑着,面对着来势凶猛的北方千年世家,他们这些新进的势力本就有些底蕴不足,毕竟,在长安的朝堂之上他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这些中原世家,如若不是凭借着主场作战的优势,很难想象他们是否撑得下来。
于是,便只好苦苦的支撑着。
可是,撑到了现在,争斗的双方却发现他们的争斗已经开始动摇了扬州城的根基!
大乱来临后,扬州城的商人们越来越少,这座大唐最著名的商业城市正以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萧条下去。
没了商业便没了扬州城!扬州城残破后,受到损失最大的无疑将是他们这些已经几乎买下了扬州城的人。
于是,在相持许久却又无法消灭对方后,谈判也成了双方想要做的事,只是一直没有这个契机。
而邹润的到来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契机!
于是,他们便来了!接到邹润的通知后,很快的便来了!
谈判便波澜不惊的开始了。
照常的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把戏,虽然双方都很明白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但是谈判本就是一件没有多少意义的事,大部分的事都是在谈判背后就已经决定了的,双方的底线,各自心中有数,以上的一幕不过是预热罢了。
于是,预热之后,双方开始各自提着自己的要求,七宗五姓已经吃下去的地皮自然没有可能在吐出来,这一点东南海商们也心中有数,但是市舶司衙门的位子却做了重新的选择。
木风已死,青龙帮已灭,七宗五姓的人自然不会再在意原先的那个建衙地,索性便同意了对方。
然后便是最为关键的地方,对与七宗五姓来说,此次扬州之战虽然收获巨大,成功拿下了几乎半座扬州城,但是最初染指海上贸易的目的却没有达到。因为木风一死,青龙帮便土崩瓦解,虽然他们花大价钱拉拢了一些水手、船长,但是那个数量远远不够他们大规模出航用,而且海上贸易人员折损太大,说句不好听的,这点人还不够死的呢!
可是其余的海帮如今早已被东南海商们严防死守,让他们很难再招到人手,所以,下海经商的目的依旧没有达到。
而对于,东南海商来说,这一次的损失无疑更大,丢了近半的扬州城不说,这些天来光顾着争斗,荒废了生意,还不知损失了多少。海外的货物运不回来,国内的东西销不出去,海商们在国内、在海外各处货点的货物堆积如山,而更严峻的是海外的那些化外野人这么长时间得不到来自中土大唐的精美器物,如今已经将愤怒洒到了海商们派出去进驻在海外货点上的掌柜和伙计身上。
如今,这些海商们当初耗费心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海外站点,正面临着灭顶之灾,要是本土再不能派人前去解决,多年来的心血便会付诸东流,海商们的根基也会受到惨重的打击。
所以双反都极度渴望早日恢复正常,同时最好能想出办法来弥补他们受到的损失。
于是,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扬州太守童钰,便提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要不将市舶司的辖区扩大些?不要老盯着扬州城嘛!南方有海商的地方还有很多嘛!”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卢宗保等人早已知晓自然不会说什么,童钰的这个方法无疑是和他的口味的,无论是从七宗五姓插手海上贸易的立足点来说,还是从他们最初开始这个计划打击豫章豪族的目的来说,将市舶司的辖区扩大本就是他们想做且一定会去做的事。
而对面的东南海商们在低声讨论片刻后,一个个也眼光发亮!东南海商集团说起来好像范围极广,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个海商集团内部的各个大海商们生意的分部几乎遍布大唐整个的东南沿海。但,却不能说东南沿海就只有他们这一群海商,恰恰,这所谓的东南海商集团其实全部都是依托着扬州城,以扬州为根据地发展起来的一个以海上贸易为主的经济实体。也就是说,还有有以别的城市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海商集团,只不过扬州这帮人占着扬州城这个南方最大的城市,实力比之其他要高出不少罢了。
但是,其他人的实力也不弱啊!在扬州城尚且需要顾忌着乡土之情,不好下狠手,但是去了别的地方,那买起地皮,或者说是抢劫起来,可不用再心软了!正好用来弥补自家的损失。
于是,扬州的这帮海商们很快就统一了意见。
只是,在场却有一个人万万不会答应这一条,那便是这场谈判的召集者,邹润。
“不行!决计不行!”邹润一听童钰说完立马叫出声来。
你们这帮冷血的世家豪门抢了扬州城还不够,还想去祸害其他的城市,想也别想!
只是,当童钰的话一说出口,在场这些冷血无情的人便第一时间下定了决心,再次抢劫的决心!
于是,他们不顾邹润的呼喊,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于是,邹润便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这帮已经疯狂了的人,于是,他便将希望寄托在长安的朝堂,于是,长安的那帮子高官大员们再一次体现了他们同样的冷血。
于是,一张关于扩大市舶司辖区的公文很快就下发到各地了。
而其中,便正好有着豫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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