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浩然随他来到三合嘴校场,只见校场外围竖起了澳洲人的铁刺篱笆,密密层层。还建起了几座木结构的塔楼。悬着灯笼,上面是荷枪实弹的哨兵。易浩然不禁暗暗蹉叹。
入口处有岗楼有拒马,但是盘查并不严谨。常青云有出入的腰牌,拿出来亮了一亮,又对哨兵说:“这是我在城里的一个账房朋友,到营寨里有笔账要收”,哨兵亦无盘问,只是一点头便将他们放了进去。
防备松懈!易浩然暗想,如此说来,这里有机可乘!
进得营寨里,却如同进了一座小镇相仿。原本的营房自然都拨作了宿舍,安置俘虏。连校场上也用木料稻草修筑了长屋来收容俘虏。这些长屋用得都是梧州战后清理废墟的废料修建,很是简陋。但是容积率却很大。
长屋、营房划分成大小不一的组团,各组团之间用一人多高的竹篱笆分隔开,顶部削尖烤硬。每个组团都单独有门,有岗楼。组团之间由小路连通。布置的井井有条。
从入口进来,便是一条笔直的大路,用河沙铺垫,两边是一个个组团的竹篱笆墙和门。每个组团的门口都悬有水牌,大写着组团的编号和收容人数。
门口有岗亭,或坐或站几个丁壮,都穿着过去官兵号衣――只是前后布缀上的墨字从“勇”变成了“治安”。这些人或带铁尺,或挎腰刀,岗亭里还有长矛盾牌,但是看他们的模样却很是松懈,一个吊儿郎当,说闲话的,打叶子牌的,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不一而足。
各处组团的大门都敞开着,只见人进出,也无人盘问。倒是几个看守大门的壮丁认得易浩然,他走过的时候与他打招呼。
易浩然心里暗暗高兴。他见各组团里人际寥寥,道路上更是行人稀少,有也是匆匆忙忙的。便问道:“人都去哪里了?”
“现在白天,都出去干活了。”常青云道,“澳洲人不给人白吃饭……”
“都干什么活?”
“你不都看到了?修城墙,清理废墟,都是我们干。如今还叫他们去伐木、挖沟、装卸货物……”
“等等,你说装卸什么?”易浩然忽然打断了他。
“装卸货物。”常青云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装卸什么货物?”
“当然是澳洲人的货物了。”常青云说澳洲人最近每天都有船队到梧州来,运来许多货物,如今都储存在三总府里。
“老友,你说澳洲人运这许多货物到梧州来做什么?”
“那还用说,自然是前线打仗之用。”
“可是这梧州城里,髡贼虽说增兵,也不过几百人而已。为了几百人,需要这般大量运货么?”
常青云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大约是为了打广西之用。”
易浩然点点头,如今梧州商旅不通,澳洲人忽然大量运输货物过来,只可能是为了战事预先囤积――看来熊督凶多吉少。
一路走来,却见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原来这营地由南北两条道路垂直贯通,作为干道。这里明明是俘虏营,十字路口却居然有十几个摊位,有卖小吃的,有卖茶酒的,还有代笔书信算卦的……粗一看,倒似是乡下的集镇。
“这里还有做买卖的?!”易浩然这下可真吃惊了――久闻澳洲人最擅商贾之术,没想到居然做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
“澳洲人最擅长不就是做生意么?”常青云见怪不怪,“这些摊位都是澳洲人准许开设的,卖得货物也是澳洲人提供的……”
“可是这不都是俘虏么,哪来得钱?”
“出去干活,澳洲人会给你计分,”常青云是二进宫了,对澳洲人这套非常熟悉,“然后给你一种票,在营地里可以当钱用……”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寸许的纸片。
易浩然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张白纸条,上面宋体“代用券”,下面楷书的“一分”。
“这儿的烧饼摊上卖的烧饼就是三分。”常青云说,“花两分可以买一碗素米粉。营寨里虽然管饭,可是不管饱,也不管好。干活多饿得快,有这个可以买些吃的,多少也添补添补若是积攒得多了,叫个女人来做生意也不是难事。
“此地还有烟花女子?!”这下易浩然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倒也不算过了明路的。”常青云道,“算是暗门子,不过澳洲人知道了也不过问。”
易浩然哭笑不得。在他看来既然是当了俘囚,被驱去干活那算是天经地义的――去干活,好歹有碗饭吃,至少不会饿死。
没想到这里不但有吃有喝,连妓女都有。这哪里还是俘虏营!难怪这俘虏营里几千人,居然能太太平平。
“髡贼假惺惺,假仁义尔。”
“此言差矣,”常青云摇头,“澳洲人并非假仁义,实乃是算计精明。以鞭扑驱使,人人以怠工为能事,你要配多少监工才能让人卖劲干活?如今他有这计点发酬,你若要多吃些,多享用些,自然就卖力了。即少用监工,又不使工人心生怨恨,岂不高明?”
“老友,看来你这髡贼的俘囚做得倒还有滋有味。”易浩然语含讥讽。
常青云亦觉失言,干咳几声道:“一点心得而已。”
走过十字路口的“集市”,常青云带着他转进了一座组团的大门。这组团里有五栋长屋,还有几栋独立小屋。虽然仔细看都是极简单的废旧材料加上竹竿茅草修建的,但是外表却还规整。
这里的人要比前面多一些,而且还有老人、妇女和孩子,和前面看到的组团里以男性青壮为主皆然不同。
常青云一进来,便有人和他打招呼。常青云一路招呼。
易浩然觉得这里的房屋似乎要比前面他看到的组团里的房屋要好些。
“说得不错,此地拘禁的都是各处被俘的官吏和家眷。澳洲人对他们比较看重,很少叫他们干活,房子也好那么一些。”
“老友住在哪一栋里?”
“就在此处。”常青云指着旁侧一栋独立小屋,“既然都来了,就到舍下坐坐吧。”
常青云住得这栋分为东西两件。他住西面一间。门是竹片编得,墙壁是芦席的,推门进去,泥地上只有一张竹榻,一张书桌,一张旧椅而已。可谓简陋到极致,只是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不论是竹榻上旧毯子,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是挂在墙上的斗笠蓑衣……都归置的整整齐齐。
最让易浩然奇怪的是,这屋子中间居然摆着一张硕大的画案,上面摆着各种画具纸张,十分考究。
“想不到你这里居然如此齐整!”易浩然做梦也想不到这澳洲人的“牢营”里面居然是这般模样!他虽说没蹲过大牢,但是多年为幕,见多识广,见识过的各种监狱牢房。无不阴暗潮湿,脏臭难耐。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干净整齐的牢房!
“看不出老友是个好干净会收拾的人……”易浩然赞叹道,“而且还有雅兴!”
“呵呵,”常青云苦笑着示意他坐下,“我好干净是真得,会收拾哪里谈得上!过去都是小厮伺候――如今常庆虽然亦在营中,却不能时时伺候我。澳洲人最讲卫生,若被他们查出个‘不应’来,少不得在十字路口被扒了裤子挨鞭子――我丢不起这个人,只能自己好好做了。”
易浩然点点头,他对常青云小屋里的画案很是感兴趣,围着画案转了一圈,却见桌上有好几轴画卷,桌面上平铺着一幅未完成的花鸟。
常青云擅书画,易浩然是知道的。当初幕府里也有不少人和他诗画唱和过。不过现在他是蹲大牢,澳洲人就算优待他也不会专门给他去弄颜料画纸。
“老友雅兴不小,苦中作乐啊。”易浩然笑道,说着拿起旁侧的一卷画轴便要打开。
“小心!小心!”常青云见他要打开画轴,忙站起来道。
“怎么?”易浩然莫名其妙。
“须得小心才是。”常青云将他手中的画轴拿下,小心翼翼的铺开在画案上,“髡贼极看重这些画,若是污损了可就要了我的命了……”
易浩然心中一凛,常青云这么说,显然这画是某个髡贼的,否则他不会如此小心。而这画案画具,多半也和这画有关!
他仔细看过去,之间这是一幅小尺寸的写意花鸟。绘得是兰花。
实话说,即使以易浩然的眼光来看,这画的水准不高。不会是常青云的手笔。而且笔触纤弱无力,倒似是女子的手笔。
因为画上即无题跋落款,也无诗词,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这……”易浩然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常青云。
“不知道是何许人所绘,”常青云摇头道。说着把自己前几天的遭遇说了一遍,“昨天刚取回去,又送来了新得。我看了看,居然全是兰花,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说着他又打开另外几卷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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