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的战果,和病毒般膨胀发展的速度一样,令人感到不敢相信。
三月二十日多铎领着独孤寒江、阿济格尼堪等人从开封出发,三十日,盱眙守军便宣布归顺大清,所部全数剃发,变更旗帜。
四月初五日,天长等地明军投降清军。泗州等城池的官吏们也宣布归顺清军。多铎的织金龙纛还不曾过淮河,淮河两岸的明军已经尽数剃发易服了。
四月初八日,在刘良臣(刘良佐的亲弟弟)、祖大寿等人的接引之下,广昌伯、专辖凤、寿,驻临淮,经理陈、杞一路等处军务的刘良佐,改称大清广昌侯节制诸路兵马(其实也就是把旗子改了两个字,大明改为大清,伯爵改成侯爵),以兵马来降。被多铎收为旗下人。
多铎麾下骤然之间,又多了数十万兵马。
捷报雪片一样飞进了北京城,朝中文武第一反应便是:“这可能吗?莫不是豫亲王主子在南蛮的地方待得久了,也学会了谎报战功这一套?!”
可是,如果说多铎谎报战功,那些投降的地方城池、官员将领,兵马实力却做不得假。何况,还有经略使洪承畴的副署签名。可是苦了兵部职方司的郎中们,往往一日之内,清军与明军的阵线防区便发生多次的变化,每一次变化,清军的兵马器械便多了不止数万,地方百姓钱粮便多了数座城池。。
四月十日,扬州外围的两位总兵张天福、张天禄兄弟二人,也向多铎投降。同时,驻守扬州地区的高杰旧部,提督、高杰的外甥李本深、阁标大厅(即中军)胡茂祯、徐州总兵李成栋等核心人员,派遣密使与多铎、洪承畴等人联系,准备投降,“如能保全兴平,我等愿意献扬州城为进身之礼。”只要能够保证高杰的老婆孩子的爵位、地位,李本深、李成栋等人便可以献出扬州城。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多铎虽然在清军之中有着“荒唐王爷”的称呼,但是并不是傻子。哪头重哪头轻分得清楚的很。当即便折箭为盟,歃血为誓,“只要大清在,兴平侯便是与国同休,永保富贵!”看看,为了扬州城,为了几万精锐,多铎可是毫不犹豫的便给高杰的孤儿寡妇升了一级爵位,从伯爵变成了侯爵。
接下来,扬州城中的一幕便是更加的令人大跌眼镜了。
李本深、李成栋、胡茂祯等人在扬州城中密谋发动兵变,解决掉驻守城中的甘肃总兵李棲凤、监军道高歧凤以及将领胡尚友、韩尚良等人的部队,然后,裹挟了史可法,把这位建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人称史阁部的大人物和这座扬州城一起献给豫亲王作为见面礼。
“这样一来,大清便一举而得江北之地!”
李成栋对于自己的这个方案很是得意。就在这时,门外的亲兵营官前来通报,有甘肃总兵等几位大人前来拜访。
说曹操曹操到。这里正在算计着他们的人头呢,他们居然就来拜访了!?李本深不由得立刻便紧张起来,如果不是正在密室谋划,少不得便立刻扑出去,手起刀落解决掉这些人了。
到底是邢夫人能够压住局面,当即便喝止住了李本深,平静了一下心情,“本深,你到后面去,告诉小的们准备好。成栋,你随我出去迎接一下几位大人。人家既然来拜访,便是客人。咱们自当以礼相待。”
有了主母兼全军主心骨的邢夫人这句话,李本深也只能是唯唯诺诺的退到后堂,召集精锐死士,各执利刃悄悄的准备好,只要前面邢夫人这里有一点风头不对,立刻便扑出来将这几个人乱刃分尸了!本来嘛,咱们这里正在分派着哪一营打哪里,那一营对付谁,你们却突然前来拜访,要说这里面没事,鬼才信你们!
后面的李本深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满是汗水,前面大厅里,邢夫人与监军道高岐凤、甘肃总兵李棲凤等人也在各怀鬼胎,没营养的话说了半天,却都是在你来我往的兜圈子,打太极。都希望对方先说出自己希望得到的答案。
终于,甘肃总兵李棲凤按捺不住了。
“夫人,外面有说法,说夫人要带着伯爷的部下归顺大清,可有此事?”他这一句话刚刚说出口,李本深、李成栋、胡茂祯等人便像是听到了发令枪的运动员一样,浑身的神经、肌肉骤然紧张起来,差一点,李本深便要带着人冲了出去了。
“此话从何而来?”邢夫人倒是很沉着。她这一路走来,各种火并、反水、黑吃黑的事情见得比这些读书人参加的考试还要多,只不过,他们名落孙山了可以再考,邢夫人和高杰要是不能过关,那就是血溅三尺人头落地的结局。自然,邢夫人是这行业里的优秀生。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细小的信息,那就是,没有说投降、叛逆之类的字眼,而是用了归顺这个正面的褒义词。
“夫人不必细问,这扬州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等只想知道,夫人是不是当真要这么做?”甘肃总兵李棲凤毕竟是个粗人,说话不像胡歧凤那么文雅体面。
“这个自然。”话已经说得到了这个地步,又是自己的主场,邢夫人自然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大不了,一会身上溅上几点血就是了。她沉着脸色,冷冷的回答着。
“若是夫人有意,我等愿意共襄义举,不知夫人可否愿意引领收纳?”
我日你个先人嘞!饶是邢夫人是个女子,心中也禁不住和身边的李成栋、胡茂祯,后堂的李本深一起骂了一句。
原本以为要血溅当场的事情,转眼间成了西门庆和潘金莲在王婆家喝酒的场面。
于是乎,刚才的布置全都用不上了。埋伏的刀斧手撤下去,换成厨子和美女上来。不过,不管局面怎么乱,扬州城从来就不缺好厨子和美女。于是乎,酒肉征逐,莺莺燕燕丝竹乱耳。
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许多。李本深和胡茂祯去对付史可法史阁部的行辕,“不能伤了史阁部的一根毫毛!”一定要把史可法全须全尾的献给扬威大将军多铎才值钱。其余的人,李成栋领着杨承祖、胡尚友、韩尚良等人的部队专门去对付驻守扬州城外的南粤军部队,夺取他们的辎重粮饷火炮,顺便,也在多铎的心目中给自己多争取几个筹码,证明自家的兵马是能打的!
可是,说到了对付南粤军的警备九旅部队,所有在场的人,几乎都把脑袋耷拉下来了。谁都知道,如果是被南粤军列阵对战,不要说一时上不去太多的兵马,就算是几万人一起上,人家的火炮火铳一排排的打过来,明晃晃的铳刺如柴林一般刺过来,只怕别人还没有垮,咱们自己的兵马反而先垮了。
“哼!亏你们还是自称都是老行伍,老军伍了!别人不说,你们就不会开口当年在锦州,祖大寿是怎么对付吴标的额?逢强智取,遇弱活擒这点道理都不懂,非要拿自己的脑袋往别人的炮口上撞?”邢夫人的一通排揎,算是给众人提出了一个方向。于是,一个周密的计划形成。
胡茂祯以阁标大厅的身份,对史可法行辕的警备兵马进行调整,换上了全部高杰部下的老人。对外宣布是为了以防万一。李本深、李成栋、李棲凤等人,则是鼓噪闹饷,要求史可法尽快的给部队发一次三个月的军饷作为大战之前的犒赏。
外有强敌,内有哗变之虞。史可法无奈之下,只得以阁部的名义,召集扬州驻军各部将领入城议事。其中,公文上着重要求警备九旅的军官,营官以上者务必尽数出席。
这一句,是胡茂祯令人悄悄的加上去的。
一俟公文发出,李本深便下令封锁了阁部行辕。收缴了史可法部下亲兵卫队的刀枪盔甲马匹等物,同时,各处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了。
“你们要干什么?!”尽管心中知道事情可能不妙,但是,史可法仍旧是一副疾言厉色的神情,试图用自己言语申斥一番后,让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丘八们无言以对,最后默然退下。可是,今天这招不好用了。
“阁部大人,我们也不想做什么。只不过是不想再打大明的旗号了,也不想再当大明的官了。如今,咱们大伙都是大清的将领官员了。自然希望阁部大人能够领着咱们继续为大清效忠了。”
说完不管不顾史可法在室内跳脚的大骂,胡茂祯领着人只管扬长而去。留下一道道严密把守的门户,和被锁在屋子里的史阁部。
当晚,在议事会场上,李成栋、李棲凤等人突然暴起发难,将前来议事的南粤军警备九旅自旅长以下前来与会的三十余名各级军官尽数斩杀!鲜血在会场上迸溅得每个人身上、脸上都是。便是被数名兵丁监押出来的史可法脸上,也是数点血迹。
“这也算是咱们的歃血为盟了。大家身上手上都有南军的血了,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南军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敌人的,我想,大家都清楚。如果不想活着被丢进矿井,老婆孩子变成营妓官奴,咱们就跟着扬威大将军一条路走到底!”
在场的扬州官绅们闻言无不是欢声大作,有那急于标榜自己的,更是雀跃上千,在南粤军军官的尸体上、伤口上胡乱弄些血来,在脸上涂抹,弄得原本白净俊朗的面孔,显得分外狰狞。也不知道到底哪张面孔,才是这些人的真实嘴脸!
见众人都已表态站队,李成栋当即便命人执笔以史可法的名义起草命令,宣布驻守扬州城外的南粤军警备九旅“图谋不轨意图叛乱”,令李成栋、李棲凤等人率部予以剿灭。随即命亲兵去史可法的签押房中,取了他的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的关防印信。
“这一份公文发出去,阁部大人,您也就成了梁国公的死对头了。嘿嘿!我听人家说过,南军极为团结,军纪严苛,但是也极为护短。当日模范旅的吴标在锦州被祖大寿暗算,消息传了出来,传到了南军的耳朵里,南军上下居然是一片愤怒之声。老子们的弟兄,就算他的反水叛贼,也轮不到你们来杀。然后,不少人给模范旅这些人设祭浇奠。不知道以后南军将领兵丁们给警备九旅的官兵烧纸上香时,会不会给您,阁部大人也上一炷香呢?”
李成栋的话,可谓是句句诛心。史可法也只能是紧闭双目,不去看那颗关防大印一寸一寸的落在白纸上。他知道,这颗印信落下去,他也是无法再面对李守汉了。你说你被人挟持了,可是我南粤军的部队却是被你下令屠戮绞杀的!
天色微明时分,正是人们最松懈、最疲惫的时刻。驻守在扬州城外几座寺庙道观的警备第九旅,遭到了昨日还是友军的前明官军的偷袭。战至中午时分,从扬州外围赶到的张天福、张天禄二人所部兵马也加入了战斗,都想通过这次战斗,来提高自己在多铎心目当中的地位。
战斗越发的变得残酷激烈。因为各级军官大多入城议事,警备九旅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被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且,面对着近乎于疯狂的这些叛徒军队,杀退了一次进攻很快便组织起第二次,以营为单位轮番冲击。渐渐的,伤亡变得越来越大。
傍晚时分,因为投入战场的兵力太多,营伍过于繁杂。不得已,李成栋等人下令停止进攻,与张天福张天禄二人会商,协调进攻事宜。免得两家之间产生误会。
趁着这个空档,留守扬州东门外月明桥北禅智寺看守粮草辎重的帮带厉友为,在从扬州城中逃出来的大商人江春建议之下,纵火突围,借着烟雾火光的造成的混乱掩护,领着数百人突围而走。
这座寺庙,得到了提督李本深的特别关照,亲自领着几万人马把这座寺庙围得水泄不通,将其他各部兵马赶得远远的。他在这里,可不是来参禅拜佛,来看这里的芍药花,搞什么四相簪花宴的文人雅集。他是来夺取存放在这里的十几万石粮食,不计其数的军装被服和器械火药的!这么肥的一块肉,自然不能让张天福李棲凤等人染指了!
但是却不想,厉友为给他玩了这么一手绝的!气急败坏之下,一面命人突入寺庙之中灭火,抢出那些物资,一面李本深亲自领着人马,沿着运河一路追杀,直到瓜洲附近,这里不远处便是南粤军的地盘,又有水师往来巡哨,李本深不敢再往前追了。不过,好在扬州城已经在自家手中,索性便回去检点子女玉帛的收获,准备迎接扬威大将军的到来。
多铎自家也想不到,独孤寒江的这个冒险的行动计划,能够有如此的效果。万余精锐骑兵的千里跃进,居然将大清的版图从黄河流域一直推进到了长江北岸!而且,运河北段基本上被打通,从此,淮扬之间的粮食可以漕运北上,缓解北京城粮食不足的难题!
四月十五日,多铎的扬威大将军、和硕豫亲王织金龙纛,威风凛凛的出现在了扬州城外。
“果然是一座扬州城能够抵得上百座县城!”策马立于扬州城门外,顾不得看以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高搭彩棚牌楼来迎接他的礼数,多铎更顾不得看跪倒在道路两旁,手中高举着红绫子为封面的手本履历的各级投降官员将领们,只管用马鞭指点着眼前这座扬州城。
“独孤,当初咱们爷们儿从开封府出发时,你主子答应过你,只要咱们这一战能够拿下扬州城,你主子答应赏你点什么来的?”心情极好的多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独孤寒江逗起了闷子。
现在,在多铎眼里,独孤寒江便是他的福星。此时,独孤寒江此人在多铎面前的地位,不亚于当初的陈板大在黄太吉和多尔衮面前的地位。
“这都是主子们的福气,咱们哪里有什么功劳。主子您赏给奴才什么,奴才都是福气。”独孤寒江倒是很懂得持盈保泰的手段,不管多铎心情多好,他也不说什么过头的话。
“好奴才!跟着你主子我进城!进扬州!”
多铎策马当先,独孤寒江稍稍让了一下,请阿济格尼堪先行,自己紧随其后。数千精锐骑兵,卷起一股狂飙,便在诸多投降文武的面前留下了一道道视觉残影。数万只马蹄,掀起了无数的黄沙泥土。
多铎前脚刚刚进了扬州城,后脚,驻守淮安的东平伯刘泽清,和刘良佐一样,给自己的旗号上改了两个字。大明改为大清,东平伯改为东平侯。派遣手下得力人手伍飞鸾,到扬州向多铎纳降。
自此,江北四镇四去其三。数十万兵马剃发降清。
四月二十日,多铎部清军抵达江北镇江、金山一带。
四月二十五日,降将张天禄、杨承祖奋勇当先攻破江防,清军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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