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的朝廷便是以当日秦王的王府建筑为主,稍加修缮便展开了。
今日,在殿上,大顺在长安附近的文武官员三品以上的尽数到齐。
宝座上的李自成依旧是那套布衣箭袖的打扮,望着殿堂上衣冠楚楚的文武官员胸前的补子,却也是颇为欣慰。十多年尸山血海当中滚过来,几次三番面临生死绝地,那时候哪里敢想象会有今日!
“陛下,人已经到齐了。”作为大顺朝廷第二人的不二人选,刘宗敏同李岩眼神交汇之后,便出班奏报。
“好。今日召集大家来,却是有一件事要和大家说说。”说完,李自成摆手命人取出一封书信,“林泉,这是驻守榆林的确山伯王根子派人送来的书信。你是有大学问的人,你来给大家读读。”
接过那封书信,李岩不曾看内容,只看了封皮却是眉头一皱。这是多尔衮命人通过榆林附近的蒙古王爷送来的书信。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西据明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聿毋以此而介意也。兹者致书,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何如耳。惟速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顺治元年正月二十六日。”
这是范文程执笔秉承多尔衮的意思写给大顺军要求联合一道伐明的。但是,既要做****,又要立牌坊。若是要谈一道伐明,为何又含含糊糊的只是说“致书于西据明地诸帅”?这个名义却是很令人有些气恼。你们不过是一群造反的鞑子,咱老子如今也是大顺的皇帝!
“大家都听了这群鞑子的信了。你们怎么看?”李自成强压着胸中怒气,询问着眼前的文武大员。
此时的大顺朝廷,武职官员自然是以刘宗敏为首,文官则是以李岩为首。李岩此时已经是首辅地位之人,这个职位却是让牛金星看得眼里冒火的。
“小虎子,你是咱们这些人里同辽东鞑子们唯一打过交道的。你不妨说说看,该如何对这些鞑子?”刘宗敏粗豪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为众人解了围。
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霍山伯罗虎。这位簇新出炉的霍山伯、震山营主将罗虎如今手中握有数万步骑兵,而且大多是火器装备的精兵。几次硬仗打下来。更是为刘宗敏、李过、郝摇旗、袁宗第等闯营老将们所认可,已经是大顺军中第二代中的佼佼者,若不是李自成没有合适的女儿,只怕罗虎早就被他和高桂英招了驸马了。
他又在山东同辽贼酋首阿巴泰很是打过几场硬仗,对于辽贼们也算是比较了解。
“陛下。微臣以为,辽贼虽然凶悍,不过是一群辽东马贼罢了。其意在于劫掠。”罗虎倒也是当仁不让,器宇轩昂的站了出来,为众人讲说他对辽东反贼的认识和看法。
“前几年松山大战,辽贼虽然侥幸获胜,却也是令他们伤亡惨重。辽贼魁首黄太吉又在不久之后北征辽东蛮族受伤而死,多尔衮与黄太吉的长子豪格争夺大位,虽然以豪格被杀而告终,多尔衮却也不曾坐到那个位置上。”执掌大顺各处暗桩、探子的刘体纯。也是站出来为罗虎的话做着注释。
“想来是辽贼缺少粮草银钱布匹了,多尔衮为了自己的权位,要大举进关劫掠。为了不和我大顺军正面开战,故而有此之语。”在文官队里的宋献策也是从人心权位的角度上分析多尔衮这封信的来意。
“那,卿等以为该如何处置?”李自成在自己脑海当中已经有了一个对多尔衮此举的判定,但是,他却不急于拿出来,他要听听手下大臣们的意见。
“陛下!俺也以为,这是多尔衮那个鞑子打算进关来抢东西,又怕和咱们大顺正面硬抗。所以才做出这么个虚情假意的东西出来,说什么平分天下。陛下早晚要一统天下,还和他们这些奴贼平什么分天下?”紧随着刘宗敏,郝摇旗也从武将队伍当中站了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摇旗。你且说说,为什么这么说?”
“陛下,道理很简单,都是带兵打仗的。都要往兵力薄弱的地方下手。如今吴三桂那厮据说在辽东整军经武,部下不下十万人马。又有梁国公给他调配粮饷器械,他的军队应该是眼下明军当中最为强悍的一股。我要是多尔衮也不和他正面硬抗。而是从宣大破边墙进山西、宣府、大同一带。这些地方自从当年卢象升卢大人在这里搞屯垦一来,虽然几起几落,但是比起京畿地区来,钱粮还是不少的。特别是山西!差不多有七八年不曾有大的天灾**了。他不去抢,咱老郝也心里痒痒的!”
郝摇旗粗豪的话,顿时引得殿上的人们报以一阵哄笑,人们用笑声对他的想法表示认同。一河之隔的山西,这些年除了支应陕西军队的粮草等事外,当真是没有什么大的兵灾天灾。相对来说,却是是块肥美的香肉。
打山西,这个建议顿时让李自成也是心中一动。攻取山西,可以获取粮草、金钱、人口,获得一个向东发展的空间,扩大自己的回旋余地。同时,不论是向东采办粮草器械布匹,还是出太行、经大同兵分数路攻打北京夺取天下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地方。
“林泉。你文武双全,又熟读经史,便由你来说,咱们是不是要打山西?”
“陛下,”此时已经隐然是首辅身份的李岩,整整衣冠站在众人面前。
“昔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固守以窥周室。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故有席卷天下,振长策而御宇内之举。山西表里河山,形胜险固,商贾云集,土地富裕,进可击京畿、关中。退可扼守关隘,高屋建瓴,此唐室、晋武之基也。我大顺既然以定鼎关中,陛下欲效仿当年李渊父子开万世之基业。则宣大不可不控,三晋不可不据。今日之势,当思谋山西之地。”
牛金星听得了李岩这话,顿时心花怒放。眼中看着这个同年也觉得比前些日子夺去了自己视为禁脔的首辅地位时顺眼了许多。只要大顺军决定渡河东征,他就会从中推波助澜。打了山西,打大同,拿下大同取宣府,从山西出太行奔畿南。总而言之,便是要让大顺控制的地域越来越大,所需要治理的地盘多了,自然官员就要多了。到那个时候,他的大计划才开始。
“伍先生,怎么半天不见你说话?”虽然已经是登基称帝,但是很大程度上。李自成还保留着在河南时的作风,礼仪规制不是那么的严格,朝堂上议事时也愿意听手下人的意见。
“伍先生定然是在心里盘算,大军渡河东征,需要多少粮草,军饷,需要征调多少船只等等。”刘宗敏同伍兴的关系处的不错,对于伍兴的功劳和贡献他是看在眼里,同时也是颇为了解伍兴的工作习惯。当下他便以调侃的口气为伍兴开脱。
“汝侯说得正是。属下正是在计算该调动多少钱粮物资,如何征集船只。”伍兴很是承情的顺着刘宗敏的话头继续。不过,他也有他的盘算。
“陛下,当今之际,天下已有半数归大顺所有。以臣之愚见。当以固陕、伐夏、谋晋、窥直八个字为我大顺的方略。”
固陕、伐夏、谋晋、窥直,李自成慢慢的咀嚼着这八个字的方略,越是细细品味越觉得有些味道。“顾先生,你看呢?”
站在伍兴身旁的顾君恩,很是友好的朝伍兴点点头表示钦佩,然后朝着李自成行了礼:“陛下。臣也以为伍大人的话颇为有道理。我大顺当先筑牢根基于这八百里秦川,同时出兵宁夏夺取河套,再行谋取山西,兵锋窥视京畿。”
“若是辽贼先于我之前劫掠山西又该如何?难道让陛下用好不容易才休养生息的陕西去救济一个残破不堪的山西吗?”牛金星觉得自己该出来表明态度了!否则,出兵山西的事情势必会被这两个家伙硬生生的给搁置不议了不可!
牛金星的话也是一下子便击中了李自成的要害之处。这段时间他在陕西、河南、湖广等地赈济灾民,兴修水利,鼓励农桑,让这些地区能够得到休养生息。但是,历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让握惯了刀柄的大顺军将领去组织生产恢复秩序,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好不容易有了些兴旺气象,若是又被拿去填了山西的无底洞,这些将领们势必不会愿意的。
“小虎子,你说说看,那群鞑子战力如何?”郝摇旗晃动着黑脑袋,头上的冠总是让他觉得不是那么舒服,但是又不能不戴。
“正牌的辽东建奴当然是战力不错,与咱们的老营将士差不多。但是,人数却是不多。往往是那些附逆之贼先行崩溃,裹挟着辽贼败走。所以,每次与阿巴泰对阵之时,将士们都要仔细观察一下,哪里是剃发已久的老贼,哪里是新近剃发的新贼。新贼败了、溃了,老贼便是再能打,也是人单力薄,不是咱们的对手。咱们当年在山东撵得阿巴泰像兔子四下里乱窜,阿巴泰比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比咱们当年在商洛山还惨。”
“霍山伯放肆!”在一旁的一名御史抓住了罗虎一时口快的语言中弊病,疾言厉色的指责着。
“唉!一时嘴快说错了。”罗虎有些懊恼的的双手一摊。
“罗虎时刻不忘艰难困苦之时,朕心里也是颇有同感,来人,赏赐霍山伯银领圆铠一副,河曲马五匹,呲铁钢刀剑各五柄。”对于罗虎时刻不忘当年在商洛山和鄂豫陕山区往来周旋的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李自成也是颇为欢喜的,不忘旧日艰难,也就不会背叛他这个皇帝,这样的小虎子不好好赏赐一番,更待何时?
“林泉,牛先生、顾先生,伍先生,你们都是我大顺朝中数一数二的文官,不妨给朕点意见,对于多尔衮这封信,该如何处置?”
一向温润如玉与人和善行事有谦谦君子之风的李岩,此时也难得的促狭起来。
“陛下。臣听闻奴酋墨尔根台吉本名在其族语中为獾子,臣意便从此处着手了。”
李岩的笔下甚是来得,当即便在殿上挥毫,但见笔走龙蛇。顷刻间一封回书写就。
“大顺永昌皇帝诏谕东据明地夷狄朝贡书:阴阳有别,故分晨幕,****有别,故分夏夷。今西岐在大顺,黄帝陵寝于终南。历代先贤圣主受大顺天子春秋之祭,虽百兽灵禽亦显祥瑞,未有敢忤逆圣主者。近闻辽东有恶兽名獾,伤人夺命,有干天和,汝等本为明庭良民,今明衰顺兴,当顺天道。夫****无物不有,唯缺獾皮御寒,汝等若能取此恶獾朝贡。朕当厚往薄来,不吝财货之赏。”
当李岩为众人解释了回书当中各种拐着弯骂人,各种在辽贼内部煽风点火的手段之后,不由得大顺众将齐声叫好。
“咱们这些人,打仗没得说,可是这笔头子上的本事就不如李公子了!”
“你少吹牛,你打仗的本事也不如李公子!上次被围还是嫂子红娘子带人杀透重围把你救出来的吧?”
看着这一派和谐热闹的情景,被封为军师,但是有名无权的宋献策不由得颇为嫉妒,而一旁的牛金星。则是捻着自己保养的颇为良好的三绺墨髯微微含笑看着这一幕。
“好吧!你越是文武双全,越是得众将人心,你的本部人马越是战功卓著,你的地位也就越危险。亏你还是读书人。连名满天下身危,功高震主不赏这话你都忘记了?”牛金星在心中不无得意的畅想着那一天的到来。
刚刚将李岩拟好的回书令礼政府抄录用印交给王根子,命来人带回沈阳送到多尔衮那里。殿外,李双喜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低声在李自成耳边嘀咕了几句。看到这个情景,在场众人立刻便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又有什么情形发生了。
李自成听完了李双喜的奏报,眉毛动了动,脸上阴晴不定。
“双喜,这里都是咱们大顺的文武大臣,你把汉中的事情说与大家听听。”
刚刚从汉中传来的消息,却是李自成这几年顺风顺水以来最大的一次战败。
“各位,西营八大王张献忠从武昌进兵四川,攻取重庆府,成都府等处后,令张可望攻打石柱、忠州等处,专门对付秦良玉的白杆兵。令张定国攻取叙州府、泸州、播州等处,令张文秀领白文选攻取保宁府,令张能奇领****利攻取龙安府、松潘等处。这两个张献忠的儿子,竟然在汉中同咱们大顺兵马交锋。”
“前锋将领一时不查,中了他们的埋伏,折损了数千人,马千余匹,刀枪器械甲胄无数。”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这些大顺朝廷的文武大员们有着当头一棒的感觉。
什么?!张献忠那厮居然杀进了四川?而且还占据了重庆府和成都府这样的富庶之地?这也罢了,居然他的两个养子统领兵马与咱们争夺汉中地盘,竟然还让咱们吃了个大亏?
这可是数年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要是说起多年西营和闯营之间的恩恩怨怨来,又怎么用一句相爱相杀来形容?
两家里都不止一次的在对方危难之际出手援助,相助兵马器械帮助对方重整旗鼓,也不止一次打算趁着对方羽翼未成之时干掉对方。虽然都知道早晚有一天大家要撕破脸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双喜,张文秀和张能奇在什么地方算计了咱们?”郝摇旗第一个如雷也似的怒吼着站了出来。
“宁羌州,七盘关!”
听了这个地名,刘宗敏等武官们都一时无语了。
七盘关又称棋盘关,位于川陕交界咽喉处(陕西宁强黄坝驿乡与四川广元转斗乡的分界线)的七盘岭上,号称西秦第一关。是四川连接秦岭以北的东北、华北、中原以及西北的唯一道路枢纽。
这个地方对于往来转战南北多年的大顺军各位将领来说并不陌生,张献忠的两个养子占据了这里,随时可以进兵汉中!
“陛下,你给我一道圣旨,我带着本部兵马到汉中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两个小子赶回四川,让他们去和秦良玉那个老女人的白杆兵去拼命!”郝摇旗向李自成请旨出兵。
白杆兵也算得上是西营的老对手了,甚至一度可以说是他们的克星。这几年,秦良玉在石柱、忠州一带潜心训练兵马,大肆采购土产放船出川去换各色精利兵器,白杆兵渐渐的又恢复了元气,虽然不像万历年间那般强盛,却也是一时之雄兵。这些事情,大顺军也有所耳闻。
若是将张献忠伸进陕西的手砍回四川,让他去和秦良玉火拼,这对于大顺的战略扩张无疑是件好事。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李自成,期待着他的主意。
“摇旗,你便带人去汉中,守住汉中府,把这两个毛娃娃教训一顿,赶回四川就是。然后,守住七盘关,不要让他们再来陕西骚扰。”
“捷轩,渡河东征山西之事,你便要张罗起来,待关中收了秋粮,你便领人马出发便是。”
布置了两路军队之后,李自成含笑看着伍兴,“伍先生,夏秋两季粮食收了之后再行出兵,先生以为如何?”
“粮秣柴草,若有一物短少,陛下便处罚伍兴便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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