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龙兼程行军,一路上把什么衍圣公府、亚圣公府折腾的鸡飞狗跳自不待言。
自从孔丘孔二先生创立儒学,周游列国却没处去推广自己的那套理论,一直到汉代,门人弟子都是被法家、兵家、纵横家甚至是墨家等实用门派压制的死死的。不料想徒子徒孙当中冒出了一个董仲舒,把祖师爷留下的理论书籍收拾收拾打扫打扫,把君王不爱听的丢到垃圾堆里,把对皇帝有用的话包装一下说是他老人家的语录,送到了汉武帝面前,这一下好了!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儒家子弟便可以公然的骗吃骗喝了!山东姓孔、孟、颜的人更是走了洪运,历朝历代设立有三府,即衍圣公府、亚圣府、复圣府,平时不但不用交皇粮,而且逢节过节皇帝老儿还时不时厚赏一番,自然据有良地无数,平时一边叫着“圣人说……”一边收买廉价良田和黄花大闺女。
曲阜的衍圣公府在山东潜势力强大,不但在曲阜、泗水、邹县据有大片良田,佃户田庄众多,更加之有老祖宗留下来的旗号、招牌,在大江两岸的读书人当中无异于神一样的存在。
而坐落于邹县的亚圣公府,非但是田连阡陌,横跨州县,更是在佃户当中选拔精壮,练了一支家丁武装。
但是,在王龙、杨绳祖等人撒出去的探子打听之下,这所谓的亚圣公府,屁股下面的屎不亚于祖师爷家的。最为令人接受不了的,便是所谓的“初夜权”习惯。
原来此地尚存在古代遗留下来的“初夜权”旧俗,佃户租种土地时,事先讲明佃户的女儿长大成人要由地方破身,否则不准出嫁,这亚圣府子弟确实是深知先人说一套做一套的精髓,正所谓“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对这种上古遗风是乐此不疲。
这就是一个悖论了。一面要讲究妇人的名节贞操。一面又毁人完璧之身。若是将屎盆子扣到当年的蒙古蛮夷头上,倒也说得过去。什么汉人家的女儿出嫁之前要到蒙古千户、百户家睡三晚,某地汉人有一个残忍的摔头胎习俗等等。姑且不说当年的元朝有没有那么多的蒙古族人口、官员可以管辖到村一级,如果真的能够管理到村一级基层单位的话。张无忌教主的手下们,还有机会在江淮各地煽动作乱吗?
不过,不管有没有,先把屎盆子扣到你头上。读书士子们虽然不知道戈培尔是谁,却也是深知口诛笔伐。谎言说得多了就没人信真话的道理了。便可以一面义正辞严的要求寡妇必须守节,一面兴致勃勃的破那些即将出嫁为人妻子的黄花姑娘的身体。
这么大的事情,如何瞒得过王龙手下那些积年老手的眼睛,于是乎,衍圣公府、亚圣公府的嘴脸,还有宗圣曾家的便随着王龙的行军,而迅速的在山东大地上蔓延开来,迅速的在齐鲁大地上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甚至是水火不容的集团。
一派,自然是以读书明理的士人官绅为首,听闻得如此有辱斯文的大逆不道言语。顿时是如丧考批,圣人子嗣,怎么可能去干那么肮脏下作的事情?而且,那些农妇,粗手大脚出言粗鄙,如何能够荐于枕席之间?又怎么能有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旖旎缱绻?胡说,一定是王龙这贼子诬陷我圣人门庭!我圣人子弟,怎么会如此自甘堕落去干那样丑陋的佃户之女?!
在大成至圣先师的灵牌前痛哭一番之后,官绅们纷纷联名,“写万民书。到朝廷告他!不行咱们就到北京去扣阙上书!”虽然知道这样的而狗屁文字到了北京也是白搭,各地的军头动辄便是明火执仗的烧杀掠抢,朝廷都是有心无力的,假装没看见。王龙如今可是简在帝心的红人,又是依附于朝廷柱石梁国公父子门下,朝廷里稍稍些脑子和眼光的官员都会把这些所谓的万民书丢到厕所里去。
但是,本着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你也要恶心你的原则,一份份盖满了手印、签满了名字的万民书还是被人快马通过通政司送往了京城。
“唉!只可惜手中无有杀人的刀!”孔胤植得知了这些情形之后,虽然颇为欣慰。公道自在人心,到底是养成一团浩然正气的人多。可是,笔杆子在这乱世,确实不如刀把子枪杆子好使。
“近闻济南军中章陵虎者,此人虽归属于太原父子麾下,然心中素有忠义之心。兄不妨结交之,以圣人大义感化教诲,他日定然可有大用。”亚圣公府来的这封密信,很隐晦的将李守汉父子比成了当年担任太原留守的李渊父子,其恶毒用心自然不必多言。但是也替孔胤植指出了一个方向,不妨在章陵虎这样的山东本地武装首领身上下些功夫。
另外一派,自然是以已经投奔了南粤军的那些小地主和贫苦百姓,田庄里的佃户为主,他们在这几年里,已经初步感受到了新政带给他们的好处,最起码,自己有多少田便交多少钱粮,不用再为其他有功名在身的老爷们去背越来越重的钱粮加派。即使是佃户,也享受到了减租减息的好处,各处的佃户也摸出了一个门道,每年田主与佃户们一起商议租子的时候,佃户们便会拿出在集市上听到的减租减息章程,“官家有法度,不能超过三成,超过了三成,只怕李大公子的兵马就要来找东家说道说道了。可就是不超过三成,眼下荒年大旱,咱们也收不到什么粮食,顶多交给东家两成。超过了,咱们也就只能往海边去,搭乘海船出海去南边垦荒。据说到南边垦荒,国公爷和官家给口粮,给家伙和牲口,咱们只要出力气就可以。”农民淳朴,但是不等于不会利用有利条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要么遵守法度,照顾一下咱们老东家老伙计的交情,把租子控制在两成以内,要么我们就集体出海去南方开荒。反正在哪都是种地,你自己瞧着吧!
这样一来,山东、登莱两处的佃租行情便是节节下落。
各自不同的利益,让这些人自然而然的愿意相信孔家和孟家干得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其实。不用王龙特意的宣传,各地百姓哪个不晓得?他们的罪行哪里只有这些?什么私设公堂,滥施刑罚,包揽词讼等等。
虽然这些人没有什么途径可以上万民书,但是胜在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几乎涵盖了整个山东、登莱两处的中小层百姓。便是一些落第秀才、清寒童生,也在暗中支持李华宇的行列当中。
“王龙莽撞,不想给大少帅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济南府,鲁王府改成的总督行辕内,由原来的银安殿变成的议事大厅内,王龙故作谦卑的向李华宇抱拳行礼口中连连恕罪不已。
虽然已经在归德府见过一次,但是那是地处战场,自然礼数上要简慢许多。今日的场面,却是李华宇特意为老朋友举办的正式仪式。一来是颁布朝廷和父帅对王龙的嘉奖以及任命,对于他手下人马的安顿情形。二来。更是要让济南和山东的官绅们看看,咱们李家的父子爷们儿是给王龙站台撑场面的,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便是!
伏在王龙耳边,李华宇小声嘀咕了几句:“你个****的,跟老子这里装什么?你这一路上一通折腾,不但有不少人逃佃到了咱们的农庄里,更有各地不少流民要出海屯垦。说起来,咱还得感谢你小子才是。”
这些逃走的佃户,要出海的流民,如果说没有王龙手下那几百秦法学堂的学生在下面鼓动。只怕还下不了那么大的决心。当下王龙也是脸上故作庄重,口中同样低声的回答着李华宇:“咱们穷途末路来投大少帅,怎么着也得带上点投名状进山礼不是?别的也拿不出手,只有孔家和孟家的脸面。勉强的能够入得了大少帅的眼。”
“滚蛋!”
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低声的互相调侃了几句,李华宇这才将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王龙搀扶起来,又是为王龙解去战袍,又是掸去征尘,做足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之后便是将朝廷兵部颁发的总兵官职的告身文书、印信等物递给王龙,王龙看也不肯看一眼的便丢给一旁的亲兵收好。
“这是家父帅任命贵部为第五混成旅的文书。王龙,你便是第五混成旅的旅长了。这是贵部应有的人员、马匹和武器装备编制表。各部将官的任命,还要你呈报上来,我转奏家父帅允可。”
双手接过上面朱砂鲜明的任职命令和编制文书,王龙等人不由得内心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虽然知道眼下自己的人马器械远远不足,南粤军势必要往队伍里加派人手,但是,只要能够有地方栖身,可以报被闯营火并的大仇,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按照南粤军的编制,一个混成旅至少有步兵两到三个团,另有近卫一标,马队若干,炮队若干,辎重、卫生等部队若干,杂七杂八的算下来,一万人上下。可是眼下,王龙手下的战斗人员不过六千,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伤号,余下的,大多数是被陈国熹通过谈判换回来的罗氏家族成员,老幼妇孺病残。
而在那六千战兵当中,也是以马队居多,原本的炮手、火铳兵则是在河南散落了不少,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所以,这第五混成旅,也是需要耗时耗力的好好整理一番,才能是名副其实。
“不急!反正也不会那么着急的派你们上战场。先好好的过个年,等开春之后,你帮我办两件事。一是整顿你的队伍,尽快充实各个团队,二是帮我在山东各地督工,咱们要在春荒时节兴修水利,疏浚河道,以工代赈。”
王龙还在那里端着酒杯紧张的盘算着该如何调整各部人手,如何安排职务差事,却不料李华宇如此态度,一副事缓则圆的劲头。
“还有一桩事,却是得你们自己商量好。便是你们的家眷,该如何安置。”
王龙的队伍里,大批的家眷,光是送回来的罗汝才的姬妾就有十几个,而且还都是肚子里有了动静的。大概闯营也不愿意耗费粮食替罗汝才养活女人孩子,这才将他们打包送回。
这些人如何安顿。安顿在何处,确实也是一桩困扰王龙等人的烦心事。
一旦操办起来,千头万绪,纷繁复杂。想想王龙就头疼不已。
正在犹豫间,见一旁一道身影正在那里期期艾艾,欲进又止的。他用眼睛的余光望去,却见一条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大汉,正在那犹豫。想上前去向李华宇敬酒,却又是不敢。
“奉先,也算是一条好汉,怎地到了大少帅面前,恁地怯懦!”王龙抛下脑海当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念头,伸出手拉住那汉子的手腕,将他拉到了李华宇面前。
“大人,此人是标下营里的一条好汉。善于带马队最是能跑能打不过。”能够被王龙如此看重,而且在素来以能打能跑的王龙部下又以能跑能打而见长,顿时让李华宇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也是蛮长大的一条汉子,面带忠厚仪表堂堂,顿时让李华宇心生好感。不过,他要是知道这位爷的传奇经历,只怕要好感大大打一个折扣了。
吴奉先,原为明军驻守开封地区的一名游击,当李自成与罗汝才大军横扫豫东之际,他见势头不妙,立刻举旗起义,归入了罗汝才麾下。因为他平日里将发财门路放在了别处。兵血喝得不多,也比较注意笼络士卒军心。他所部倒也是装备比较整齐,训练得不错。罗汝才很高兴的将他收入囊中,成为曹营的一员将领。
结果。当他得知罗汝才、贺一龙被李自成火并,当即便派人骑快马到卢氏向袁宗第等人表示,早就看罗汝才的倒行逆施不顺眼,但是却又敢怒不敢言,大元帅今日此举,当真是顺应人心。吴某愿意率先归顺到大元帅麾下。
在百里之外的袁宗第自然是乐得见到有人主动出来归顺,当即便许了他一个将军的官职。并且令他往东去,监视王龙同时防备曹营嫡系人马有异动。结果,当曹营之中罗氏家族和曹操的心腹当真鼓噪向东狂奔之际,他又将闯营的旗号丢到一旁,重新举起曹营大旗,同杨绳祖、孙承祖等人一道向东与王龙汇合。
这短短的几天之内,便是几次变更旗号,这位吴奉先,也算是川戏变脸的高手了!
“你现在充任何职?手下还有多少人?”
李华宇显然是对这个家伙产生了比较浓厚的兴趣,能够从豫中在闯营人马的追击之下一路逃窜到豫东的,这带兵和跑路的本事也算是比较强悍的了。
“回大人的话,”吴奉先倒是颇为懂得官场礼数,先是规规矩矩的给李华宇磕了头,这才抬起头来回话。“因为之前所受的官职乃是伪职,自然不好说了。王将军带领我们东进自新的时候,标下手下的人马被编成了一个马队营。大约现在还有三四百人五百多匹马。”
千里逃窜之下,还能保存这样的实力,李华宇越发的看这个吴奉先越觉得顺眼了。
“王龙,咱们商量一下,这吴将军可是你营中部下?愿意忍痛割爱否?”
“大少帅的意思是?”王龙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山东河南还有左近的凤阳、庐州、颍州等地,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最是适合骑兵马队作战不过。只可惜地处岭南,部队之中又是以南方人居多的南粤军向来都是骑兵为最短的一块木板。所以,多少年来李守汉父子便想方设法的要弥补这个缺陷。
眼下,李华宇所执掌的山东兵马当中,便有图哈、鄂奎这些来自辽东的鞑子,充当骑兵骨干,训练骠骑。但是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李华宇打算在凤阳、蒙城、徐州、亳州一带再行招募千余人的骑兵,编成营伍之后,作为近卫骑兵营使用。但是眼下他身边的几个得力人手都各自有一堆事情,一时间抽身不出。眼前的这个吴奉先倒是个骑兵将领的材料。
“打算借个人来用用。”李华宇也是老实不客气。
“咱们这些人都是国公爷和大少帅的部下,只管听大少帅的调遣便是。”王龙很痛快的表了态。
正月十五之后,王龙的第五混成旅开往登州府,准备在这一带进行整训。此时他的队伍当中,人马少了许多。杨绳祖和孙承王可怀、郝有法几个人倒是依旧在他身边辅佐,其他的几个罗氏家族成员却已经不再随大队行军。
按照他们几次开会所商议的决议,为了保全罗家的香烟后代,保住大家的老婆孩子,自然不能再让他们跟着大伙行军打仗。同时也是为了让李家父子对王龙等人彻底放心,他们毅然决然的将家眷和营中老幼全数送上了南下的海船。
海船的目的地各有不同,罗汝才那些有了身孕的姬妾,前往上海待产,也好为罗汝才留下后人。大伙的家眷则是或往广东,或是往南中,甚至还有不少营中裁撤下来的老弱病残,雄心勃勃的登上了前往十州和扶桑的海船。
“咱们先往那些地方给大伙跑马圈地,等到国公爷登了大位,天下太平了,大家伙在海外还有咱们这些亲戚,还有几千上万亩的田地!”
在议事时,罗汝才的中军杨山、旗鼓官朱养民、以及罗汝才的本家叔叔罗戴恩表示不愿意再在军中过那种刀头舔血的生涯了,宁愿拿着李华宇给的遣散银子乘船渡海到南粤军众人口中啧啧称赞的十州和扶桑去开垦,也好给大家在海外留个退身的余地。
“无论如何,为了保全大家的安全起见,咱们这些人都不能挤在一起。应该各处分散开来,分得越远越好。”
王龙更是将手中的数百秦法学堂的学生全数交出,请李华宇统一调度安排使用。
便是他本人,也提出了在办理完部队整训和监督春季以工代赈的河工事务之后,要南下到南中去游历一番,如果可能,也要到讲武堂去接受一下重新教育。
队伍当中,没有吴奉先的身影,他带着手下得力人手前往颍州、庐州、凤阳等处招募骑兵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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