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并未祭出法宝,只在火焰般的红纱袖下握着一双粉拳,眼睛盯着防风氏,淡淡回答太乙道:“你师尊找我有事,恰好赶上了!……不必叫我前辈,称呼道友即可。”
三丈三尺高的防风氏眯起眼睛道:“旱魃,你早已成仙,还要来管这里的闲事吗?我曾听说你与虎君有一腿,看来果然如此!”
旱魃却翻了个白眼:“我和虎君是什么关系,与你何干?你未免太无聊了!”
防风氏:“你虽是上古仙家,但真的自以为是我的对手吗?”
旱魃的风格令人很有些不适应,又撇嘴道:“你动手试试!”
和旱魃动手?防风氏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五百年前,旱魃就曾参与斩杀蚩尤那一战,据说是自古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场斗法。尽管轩辕天帝特意派了一批高人在外围结阵护住战场、不使法力波及太远,但最终还是将千里方圆打成了一片赤地。
那片古战场就在原云梦巨泽的西南角一带,重辰部与蛊黎、飞黎部之间。普通人已经看不出来了,但在高人眼中痕迹还是很明显的。那一带很多地方如今都被沼泽和密林覆盖,也有参天大树成片,可是那些古木的树龄一律都不超过五百年。
虎娃与侯冈等人当初从奔流村出发,离开重辰部的领地,就是穿过那片古战场进入蛊黎部的。他们还遇到了一头被称为雷神的异禽,喜欢在荒泽密林中搜集各种“宝贝”藏于树洞中,并用以和飞黎、蛊黎两部交换各种贡品,主要是它爱吃的烤肉和浆果。
其实那异禽就是所谓的蛊神特意安排黎民豢养的,它搜集的很多东西都是古战场上遗落的法宝残片。连法宝都损毁了那么多,那一场大混战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
蚩尤当然不是旱魃一个人斩杀的,蚩尤残部也有不少高手赶来救他,当时有众多高人围攻他们,而旱魃是其中绝对的主力之一。防风氏自恃甚高,论修为法力、斗战之威,应不弱于帝江、修蛇,但也不能与蚩尤、伯羿这样的无敌战神相比。
防风氏自忖不怕旱魃、或许也能击败旱魃,可是除非旱魃自己死战不退,否则他很难将旱魃斩杀,也很难阻止她脱身遁走。他更需要掂量的,则是与旱魃在此地斗法的后果。别看旱魃此刻站在这里,并没有感觉到天地间的多少燥意,但这是她全力收敛形神的结果。
假如真是逼得旱魃放开形神全力斗法,那么所导致的天地异变可就难以控制了,万一打出赤地千里的后果来,也是防风氏难以承受的。假如是那样,蛊黎部还不得找他拼命啊,而其他黎民四大部也都会站在蛊黎部一边的,甚至中华天子都会召集天下各部共伐百越。
退而言之,就算以斩空刃适时破开空间,不使斗法之威波及太远,并尽量将旱魃逼向天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将其击退的。而且旱魃身边还有个太乙,太乙在斗法中同样能起到牵制与策应的作用。
更要命的是,这里离洞庭仙宫只有六百里,对高人而言其实不远。如果虎娃也被惊动,绝对能在斗法未结束之前就赶到,而虎娃身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高人,眼下不是连旱魃都叫来了吗?
假如虎娃赶到再将他包围,那他今天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就算能脱身恐怕也会闹个灰头土脸。
动念之间已想到这些,防风氏便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但他也不肯跌了面子、失了身份,重重地冷哼一声道:“我不欲在蛊黎部开战,今日且放过尔等。你们回去转告虎君一声,他能护得了门下一时,却护不了永远。我迟早会拿回宝物,这笔账也会算清楚的。”
说完话他转身便走,没有继续纠缠,然而身形刚刚飞越过奔羿城的上空,又陡然停了下来。不过是十来里的距离,对防风氏而言只是转眼功夫,他便又被人拦住了,前方只见虎娃背手站在云端。
防风氏方才的担忧的确很有道理,虎娃不是很快就能赶到,而是已经赶到了。十余里之外,旱魃和太乙还留在原地未走,等于呈犄角之势暂时堵住了防风氏的退路。防风氏此刻的处境,与不久前的小香和东革里倒有点相似了。
虎娃的神情风淡云轻,一副“天气真不错”的样子,很潇洒地背手微笑道:“防风氏大人,好久不见啊!今日怎有兴致来我的地盘做客,事先却不打声招呼?”
防风氏忍不住怒了:“我已经准备退走,你们还有完没完?你的洞庭仙宫在六百里外,这里是蛊黎部之地,怎么又成了你的地盘?”
虎娃却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伯君大人此言差矣!你不知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廓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吗?”
这一带本是无主荒野,沟壑、湖泽、密林遍布,各种毒虫猛兽出没,疠瘴丛生,根本就不适合人居,更别提开垦了。是伯羿和修蛇那一战将这一带给犁平了,然后是蛊黎部开拓了这片原野。后来在天使重华主持的各部公断大会上,这里也被划为了蛊黎部的领地。
在每一个部族内部,很土地也是各有归属的,最早来这一带拓荒的就是奔流村遗民。因为杀了少甲辰,奔流村族人从重辰部逃到了蛊黎部。蛊黎部当时就把这一片无主的荒野划给了他们,让他们在此兴建村寨、开垦田园安居。
蛊黎部之所以划给奔流村族人这么一大片土地,有两方面原因。一是这里原本就是无主荒野,蛊黎部也需要新的人口去开垦占据,二是当时的部族首领蛊黎钟等人也在叹息原九黎大部之一的奔黎部已消失,逃过来的奔流村一族是最后的奔黎部遗民了。
但是不论按中华礼法还是按各部族之间约定俗成之规,奔流村一族毕竟是重辰部逃亡的奴民。假如重辰部已不追究也就罢了,若是找上门来,蛊黎部就算不交人也得做出补偿。后来也是在重华主持公断的各部君首之会上,虎娃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以一颗黄金头颅从禄终手里“买”下了奔流村一族。
那时奔流村已被灭族,事后才查出凶手是计蒙,而虎娃后来也亲手将计蒙给宰了。既然奔流村族人已经全部死了,虎娃再买下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其实还是有意义的,奔流村一族名义上就成了虎娃之奴,那么他们留下的“遗产”也是属于虎娃的。
奔流村一族的遗产有什么?在当时看来,不过是一处草草新建的村寨遗迹而已,但是别忘了,还有他们的土地。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蛊黎部在此兴建了奔羿城,可这片土地名义上仍是属于虎娃的。
蛊黎部的民众以及各地流民来此开垦田园、修建房屋,虎娃既不阻止便被视为默认,他若不提这茬,恐怕大家早就都忘了。但此事曾有当年的中华天使、如今的中华天子重华当众裁断,各部君首见证,谁又能说这里不是虎娃的地盘呢?
防风氏也没法说别的,只得反问道:“是你的地盘又怎样,我只是飞天而过,又何必拦我去路?真当我好欺吗!……你来得正好,就算你不找我,我还想去找你算账呢!”
虎娃的目光好像在说——难道你想吓唬我吗?又悠悠开口道:“伯君大人又说错了!当初是你告诉我,不要管你百越之地的闲事,可如今你却跑到我奔黎之地来搞事,这又是何道理?
当然了,我不是防风氏大人,没有你那些个毛病。不论是谁来到奔黎之地,我只看他做的事情有没有道理,该怎样就怎样。可你是你自己啊,既然当初已说了那样的话,修为如此,为人怎可出尔反尔?”
防风氏怒目而视:“有人盗走了百越的宝物,难道我还不可追索吗?如今见到你这位正主反倒简单了,既然你一再插手此事,我就不必再找那东革里,请问聚水盆何在?”
虎娃仍是不紧不慢道:“伯君大人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你问我为何拦你去路,我就告诉你原因。你派人跑到我的地盘上、对我的弟子下毒手,刚才你还亲自出手了,难道我不该问清楚吗?
更何况你在我的弟子太乙面前,凭空污蔑我谋夺百越的什么宝物,难道不给个交待就想走吗?……真没想到啊,以伯君大人如此修为身份,竟然不远数千里,亲自跑来对一个普通人下手,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防风氏差点没被气炸了,一顿手中斩空刃道:“你想怎样?”
虎娃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刚才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伯君大人难道不给个交待,就想这么走吗?”
防风氏也没心情再和虎娃斗嘴了,瞪眼道:“你动手试试!”
这句话方才旱魃刚刚说过,转回头防风氏又拿来回敬虎娃。尽管虎娃现身拦路,其实防风氏也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在这里动手,胜负结果如何且不说,恐怕也很难留得下手持斩空刃的他,若稍有不慎,奔羿城可就遭殃了。
就算不顾忌奔羿城,他们也会顾忌别的。有如此修为,又活到了这个份上,谁都不是愣头青,甚至堪称人精中的人精。修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和人打架,高人斗法也不是街头斗殴,否则方才防风氏就不会主动退走了。
虎娃收起嘲笑之色,表情似是很认真地说道:“你凭空污蔑我十年前便处心积虑,派弟子去谋夺水越部的什么宝物。言下之意,如今又派弟子插手,是怕事情败露。我根本不在乎那水越部的什么宝物,其实也不在乎你说了我什么。但你既然跑来挑事,受牵连的也是我的门下,也不能没个交待,我只想和你打个赌,或者说做个约定。
若当年水越部的宝物并非我所得,且我门下弟子也与此事毫无关系,那么这件宝物就不归你了,且将此事公告百越诸部,我想它也会传到天下各部的。若此宝物的遗失,真的与我或我的门下弟子有关,或者是被他们其中的谁悄悄得到,我自会双手奉上,并亲赴百越部致歉,亦会将此事公告天下。”
防风氏微微一怔,虎娃提出的这个约定是什么意思?若是虎娃本人或其门下确实没有染指过聚水盆,那么聚水盆将来就不归他防风氏了?若是虎娃与聚水盆的失落有关,反倒会将聚水盆奉上?听这话的意思,虎娃好像已经知道聚水盆的下落了。
没等防风氏回答,虎娃便转身而去,瞬间便消失于云端。既然不想打架,该说的话也都说了,虎娃也没必要再拦住防风氏的去路,却在云端留下一道仙家神意——
“防风氏,我念你曾于治水有功,治理百越也算有功,今日是最后一次劝你,不要再自己作死!……你的修为高超、神通强大,在世尊为百越之主,但人总会被心境蒙蔽双眼,我那弟子黎香如此,哪怕修为如你我,往往亦会如此,不可不慎、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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