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回到了昨日来过的老人山中,此时天光已放亮,牙渚等三位已“返老还童”者还等在原地。他们已将乱糟糟的头发梳理整齐,系上藤条、挽上荆簪,仅仅一夜过去,头发居然就长出了一寸多长,新生的发根漆黑如墨。
三位老者已打算下山回村,得神仙之救返老还童,还留在老人山中干什么?至于回村之后要索回原先的房屋田产,可能还会有点麻烦,但当初赶他们上山的人,想必也不敢违逆神仙的意思。虎娃离去时曾让他们在这里等着,他们就暂且等候在原地。
虎娃看见的却不仅是这三位老者,还有一位三、四十多岁的男子。见虎娃从天而降,三位老者赶紧跪拜叩首、向神仙称谢。那男子也跟着一起跪拜,虎娃看着他道:“你是何人,何故来此?”
那男子答道:“我叫美喜,昨晚见山中有光雨洒落,夜间又得神仙托梦,天明后便上山探问情况。我在这里找到了牙渚老伯,方知果然有神仙来到,拜见神仙大人!神仙大人您既然能使人返老还童,美喜有一事相求。”
虎娃:“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哪得莫名返老还童?牙渚等三人所遇,乃是仙家缘法,不过是延续生机、恢复体魄而已,不可刻意求之。若你所求亦是如此,那就不要开口。”
美喜一怔,他还没说呢,就已经被神仙拒绝了。今天早上,山下村寨里有不少人都上了老人山。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昨夜有神仙托梦,而此前还看见了山中异象,所以跑到山里探问情况。
山野很大,上哪里去找人问呢,只能找此前被送上山还幸存的老者。美喜恰好遇到了牙渚等三人,见他们竟已返老还童,又听说了神仙降临之事,便也动了心思,就在此地等候。
见虎娃开口便回绝了他的想法,美喜眼珠子一转,随即又有了另一个主意,叩首道:“既然返老还童之事不可求,我想求神仙大人另一件事。我家中有老母,一年前在田地间摔伤,自此腿脚不便,如今已年过六十。
我妻常与我说,欲送老母上山,可我心中不忍。且邻家有老父并未送,我若送之恐遭非议。如今幸遇神仙,能否将老母托于神仙?您神通广大,还有法力能使人返老还童,照拂一老者想必只是举手之劳,亦可使我脱离难决之困。”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眼前就居然冒出来这样一位!此人家中有老母,一年前在田间劳作时摔伤,自此腿脚不便也不能再劳作。如今年老母过六十,他想将之送上山,但心里也觉得不对,邻居家亦有老父并未送上山,他也不想这么做了被人非议,所以犹豫难决。
恰好今天碰到了神仙,他便突发奇想,既然神仙这么大的本事,又管了老人山中的事情,那么就托神仙照顾自家老母好了,这样既不必自己操心更不必再纠结。
虎娃差点都气乐了,低头看着他道:“你心有不忍,说明自己也知不对,可是你还想那么做?明知不当为而为之,却自以为困,看来昨夜的梦是白做了。”
美喜:“没有白做呀,这不是找到神仙大人了嘛!我将老母送上老人山,就求神仙照拂,这样我也能心安了。”
虎娃:“明知老母腿脚不便,若弃之山野,其实与杀人无异,心地怎能歹毒如此!求我这位神仙照顾,她是你之母还是我之母?我若真答应了你的请求,你又当如何谢我?”
美喜:“定当日日赞颂神仙恩德!”
虎娃:“你就是这般赞颂恩德吗?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当供养、敬奉真正于你有恩德之人,而不是将之弃于山野。我观你之体魄,若无意外亦可年过六十,届时你又打算如何自处呢?”
美喜有点害怕了:“亦想求神仙施恩德。”
虎娃反问道:“于你此生有大恩德者,你还想着弃于山野等若杀之,谁还敢再施恩德于你?但你今日既求到我面前,我当有所应,只是此应非彼应。昨夜我已托梦给山下众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仍如此,我亦无奈。”
虎娃再一弹指,似有一片光华射入美喜的身形中,接着缓缓道:“我既已现身,若你开口求我治你老母的腿脚之伤,只为能更好奉养,我方才便已答应了。可是你心中想的、开口求的却是这些,今后若再有此念,当头疼欲裂、筋骨如撕!”
以仙家身份行走世间,只要插手了某些事,往往就会有各种莫名其妙的牵扯,因为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比如眼前这一位。虎娃只是施了个小法术以惩戒,假如美喜今后仍动这样的念头,便真的会头疼欲裂、筋骨如撕。
只要美喜被这法术所惩,不论有多少次,当虎娃再经历天刑时,同样的法术也会加在他自己身上。凡人受不了的,以虎娃的修为当然无所谓,可是类似的事情遇到的太多了呢,恐怕虎娃也不好承受。
虎娃感叹,他已托梦点化这一带的村寨族人,想必不少人已有所醒悟,但并不能改变所有人。习俗如此,他也不能未经教化就将所有人都给收拾了;就算教化已行,同样也有人会继续违背。
所以皋陶不仅作《五教》,亦作《五刑》。五教是教化准则,五刑则是国家法令了,违反礼法者应受惩处、遵从礼法者当受褒扬,这才是人间之道。皋陶所言“以五刑弼五教”,其真意在此。
就在这时,虎娃的元神中又听见防风氏的一声冷哼。防风氏显然是不满虎娃未在第一时间离开百越之地,反而又回到这座山中还在多事,假如虎娃再不走,他可真要翻脸动手了。
虎娃身形消失在老人山中,他并不是飞回去的,而是直接收回了分化形神之身。淮泽之畔、荆山顶上,玄源道:“夫君此去,却碰壁而回。”
虎娃叹道:“防风氏不肯出手,我亦无法强求。可是他连斩空刃都不借,便不该了。他尚不知斩空刃中有什么、我为何要去找他,恰是自遗其祸。没有防风氏、没有斩空刃,照样得治淮泽之水、收拾那无支祁,只是麻烦些而已。”
这段时间,伯禹已经开始指挥民众疏通淮水下游,地点相对远离了淮泽,在东祝城与彭城境内动工。经过一番大战后,原先的十阵军队再度整编成七支,因伤亡的缘故,短短时间内兵员还得不到补充,但七阵军队也够了。
他们放下刀枪便是壮劳力,拿起刀枪又可以指挥维持秩序,伯禹发动大批民夫开挖水道,自汪洋向淮泽方向延伸。而巫明等真仙并未露面,时刻关注着淮泽深处的动静。为了动工方便,伯禹一开始并没有掘通汪洋和淮泽,就是拓宽与挖深各处水道。
下游淮水中还有好几段地方并未掘通,到最后不必动用民夫,再让敖广施法一冲,将这最后几段淤塞处冲开,整条水道也就畅通了,届时便能引淮泽积水下行。其实就是这最后的一步最难,要防备无支祁袭扰,假如防风氏能持斩空刃至此,那么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但无论如何,要将先期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伯禹集合各部之人力物力疏浚淮水,几个月后,这条蜿蜒的水道大部分地段都已达到了要求,挖掘的足够宽也足够深,只留下了靠近汪洋、紧邻淮泽、羽山脚下这么三段淤塞处未通。
这段时间一直未见无支祁有何动静,伯禹又令民夫归乡,此时要准备春耕了。但七支军阵并未解散,仍在淮水岸边的营地中待命。
整整一个冬天,淮泽水妖都没有动作,任由伯禹组织民夫疏浚下游淮水。在那一场决战中,淮泽水妖的伤亡也很大。原先的上千水妖只剩下四百多,其中还有一百多水妖有伤。
在冬季蛰伏,也是很多水妖的习性,尤其是那些修为较低的水妖。叉尾妖王已阵亡,馋草妖王又受重伤,而刀头妖王的伤势尚未恢复。
无支祁的面临的困境还不止于此,不少水妖头领都在洞府中养伤,而伯禹命人投草叶符于水中,很多小妖便趁机纷纷逃离了淮泽,有的还是带伤逃走的。淮泽周边水系复杂,通往很多支流湖泽,它们有的是地方可躲藏。
那些小妖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其实也怕了。很多懵懂妖物本没有想太多,只是被无支祁率领一批强大的妖修裹挟入淮泽。如今众妖被伯禹杀得大败溃输,很多同伴丧生岸上,它们又得草叶符劝说警告,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不想再追随无支祁作乱。
一个冬天过去了,无支祁麾下的水妖死得死、逃得逃,最后只剩下了大鱼小虾两百多号,也不太敢再大举上岸为祸。无支祁对此情况当然心知肚明,但他并不甘心认输,更不认为自己就已经输了。
在无支祁看来,伯禹无法入水擒妖,因为承受不起那样的代价,所以它待在淮泽深处,便等于立足于不败之地。不论那些小妖死伤或逃走多少,只要它还在,伯禹就无可奈何,迟早还是得找它谈判的,无非是互相妥协出一个结果而已。
到了那时候,无支祁自会把那些背弃它的水妖一一再找回来收拾,当初他就是这么收服了几位妖王,又带着几位妖王行遍周边水系收服了众多水妖。至于伯禹在淮水下游做的事情,无支祁也很清楚,但它并不着急。
无支祁打算在最适当的时机、选择最好的地点出手,以它的神通法力,哪怕斗法的余波就能将淮泽水道毁去,令岸上众人一个冬天的努力皆前功尽弃。到那时才能让伯禹认清现实、重新和它谈判,也能让岸上众部族承认它占据淮泽的事实。
随着淮水下游几乎都被疏通,只留下了最后三段淤塞处,众民夫回族参与春耕,最后见分晓的时刻即将到来。无支祁肯定不能允许伯禹将淮泽积水引入汪洋,它在等待时机,不论选择在何处袭扰,崩塌大片堤岸皆是轻而易举之事,它得避实就虚,届时就算打不过也能逃得回来。
伯禹扎营于东祝城境内的羽山脚下,见无支祁仍无动静,与伯益等人商议后,便决定先动手掘开眼前这一段淤塞的水道,试探淮泽水妖的反应。这天军阵在淮水岸边沿羽山列阵,伯禹正准备下令动工,忽见高空风云舒卷,一位威风凛凛的金甲战将手持长戟从天而降。
伯禹从未见过此人,但此刻就像莫名唤醒了某段见知,朝天行礼道:“庚辰先生,您怎么来了?”伯禹不认识庚辰,但崇伯鲧当年却认识庚辰。
来者名庚辰,落下云端还礼道:“听闻伯禹大人治水受阻,我受少昊天帝之托,特下界相助。”这时应龙、巫明、乌木由、东海青童等人也现身相见,东海青童与庚辰亦是旧识。
远处云端,玄源叹道:“虎娃,你当初料得不错,除了高阳天帝,其余列位天帝都出手了。”
轩辕天帝出手最早,连续派来了巫知和巫明;太昊天帝虽封闭了九重天仙界,但有句芒告知东海青童淮泽情况,而东海青童闻讯自来相助伯禹;神农天帝已派乌木由下界;如今少昊天帝终于也派来了一位真仙庚辰。
虎娃道:“这位庚辰现身时特意手持神器。我观他手中这支长戟,其神通妙用之威不亚于斩空刃。来得恰是时候,不早也不晚啊!”
玄源:“看来少昊天帝已知你在百越之地碰壁之事,所以特意派了这位真仙庚辰持那长戟下界。若是你已请来了防风氏,也就不必麻烦了。”
虎娃苦笑道:“我未能让天帝省心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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