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七,飞狐留守军北上选锋军在联盟左长史陈瑞、联盟左路总管王薄的统率下,顺利抵达方城。
与此同时,联盟右长史韩曜与联盟前后两路总管郝孝德、孙宣雅率十几万军民越过古北口长城,安全进入安州。
同一时间,右司马澹台舞阳与联盟骁骑军总管韩寿、联盟右路军总管霍小汉亦率后军进入安乐郡,距离古北口已不足两百里。
李风云、李子雄、袁安等联盟高层早早出城,隆重相迎。
时隔半年,两军会师,将士雀跃,欢声雷动。
当天晚上,李风云与陈瑞促膝而谈,彼此述说了这半年来的征伐经过,然后话题就转到了联盟的未来上。目前形势下,陈瑞最关心的当然是安东纳入中土版图后,联盟何去何从。
“今年的目标是参加第三次东征,赢得远征高句丽的胜利。”李风云言简意赅地说道,“明年的目标是参加南北大战,竭尽全力击败突厥人,不惜代价赢得南北战争的胜利。而联盟的未来,则完全取决于这场战争的胜负,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联盟的未来就是藩镇割据,反之,如果这一仗打输了,天下大乱,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联盟的未来就是逐鹿称霸。”
陈瑞吃惊了,虽然他不止一次听李风云预测南北大战即将爆发,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李风云非常肯定地说南北大战将于明年爆发,“东都明年就要北伐?有这方面的确切消息?”
李风云稍作沉吟,随即把西土现状、陇西危机、关中叛乱、西京与东都的决裂、国内局势的日益恶化详尽告知。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困局下,圣主和中枢理当结束对外征伐,稳定政局,休养生息,但形势不由人,首先在政治上圣主和改革派必须捍卫中央集权改革,不能向保守派妥协退让,结果就导致东都和西京大打出手,国内局势急剧恶化,短期内根本无挽救逆转之可能;其次在防上,因为之前圣主和中枢实施积极防御策略,主动对外征伐,连续西征和东征,让东、西两部突厥人都感受到了严重的生存威胁,不得不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结果就导致南北战争呼啸而来,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恰好此刻中土陷入内忧外患之困局,拱手送给突厥人一个南下入侵的大好时机,所以现在真实状况是,不是中土急于北伐,而是突厥人急于入侵,中土迫不得已,只能被动迎战,即便千难万难,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最后李风云把裴世矩西行归来,接着马不停蹄又急赴安东一事和盘托出。裴世矩西行的确有成果,但问题是,西突厥是否值得信任?西突厥的承诺是否会兑现?答案显而易见,裴世矩自己都不相信,所以他不顾新年已至,风风火火赶赴安东,甚至就连除夕夜都坐在马车上过的,由此可见裴世矩心切之急迫,对安东之志在必得。
李风云所说,陈瑞都能领悟,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形势如此恶化,南北战争即将爆发,裴世矩都亲赴安东以谋大局,圣主和中枢为何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为何不能结束东征,集中全部国力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
陈瑞提出自己的疑问。
“威权。”李风云郑重说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足以说明圣主、中枢和东都目前所处的政治困境。
去年第一次东征惨败,近二十万卫府精锐葬身萨水,给了圣主和中枢沉重一击,东都威权开始坍塌。而这个坍塌在改革和保守激烈厮杀的紧要时刻,它是不可挽救的,于是今年杨玄感兵变,导致第二次东征功亏一篑,与此同时吐谷浑疯狂反攻,西突厥横扫西域,西北军节节败退,中土一口气丢掉了五个郡,这是真正的奇耻大辱,相比杨玄感兵变对东都造成的打击,丢掉五个郡的广袤疆土才是对圣主和中枢的致命打击,东都威权就此轰然崩塌。
大业五年春中土西征,灭吐谷浑,臣服西域诸国,开疆五个,给圣主和中枢带来了巨大荣耀和武功,新建的东都威权也因此而达到一个崭新巅峰,但好景不长,仅仅过了四年多时间,去年,也就是大业九年秋,这五个郡得而复失,荣耀变成了耻辱,开疆武功烟消云散,建立在开疆武功上的东都威权也霎那倾覆,这直接把圣主和中枢推进了无底深渊。
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力挽狂澜的前提是需要无上威权,没有威权就无法号令天下,当然也就没办法拯救危局,所以当安东剧变之后,圣主和中枢立即全力招抚,试图以开疆安东的武功来拯救威权,重建无上威权。
然而,安东不是中土卫府军打下来的,攻打安东的决策也不是圣主和中枢制定的,因此即便招抚成功,即便拿到了开疆安东的武功,这个武功也不是很大,能够发挥的作用亦是有限,可以阻止威权的持续坠落,但肯定无法把威权恢复到坠落前的高度。威权不足,肯定镇制不了西京,解决不了两京斗争,稳定不了国内政局,亦无法确保打赢南北战争,而南北战争是圣主和中枢的最后“救命稻草”,打赢了,武功就有了,威权亦能重建,反之,即便打个平手,守住了长城防线,阻止了突厥人的入侵,战绩亦是平平,武功就别提了,重建维权亦成一句空话。
怎么办?目前局势下,唯一办法就是雪耻,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虽然功过相抵,没有武功可拿,但对中央威权的修补和恢复还是有一定帮助。
现在圣主和中枢最大的耻辱就是丢掉了西疆五个郡,若要雪耻,就要再次西征,夺回五个郡,但这是不可能的,首先外部条件不具备,当年西突厥和铁勒打得两败俱伤,自顾不暇,根本顾及不到吐谷浑和西域诸国,结果给了中土开疆拓土的机会,如今西突厥早已击败铁勒,又实际控制了西域,可以给吐谷浑有力支援;其次内部条件也不具备,当年两京政局稳定,国内形势大好,国力强盛,兵精粮足,如今两京已经决裂,国内叛乱迭起,国力因东征连续失利而大损,卫府军更是在东征战场上阵亡了近二十万精锐,元气大伤;再次时间也不允许,西征难度远远大于东征,需要精心准备,没有两三年时间根本不行,但突厥人不会给中土这么长时间,趁你病要你命,突厥人不会错失良机。
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只有继续东征了,以高句丽的灭亡来洗刷自己在东征战场上的两次失利之耻。现在东征大军都在辽东,为东征准备的粮草武器也大量囤积于幽燕、辽西和辽东等地,另外高句丽惨遭两年战争烽火后已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只要中土大军再来一次冲锋,高句丽必亡,如此稳操胜券的一战,焉能不打?
陈瑞总算看清了圣主和中枢所处的政治困境。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现在不论谁做在圣主的位置上,都没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即便向保守派妥协,甚至终止中央集权改革,清算改革派,把改革派赶出朝堂,最终结果是什么?最终结果就是圣主把自己玩完了,甚至亡国。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行险一搏,与保守派战斗到底,毕竟中土统一后国力强大,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在南北战争中坚守长城,御敌于国门之外,不打败仗,不让威权再遭致命打击,不动摇国祚根基,安全度过眼前最大危机,圣主和改革派就能腾出手来集中力量解决“内忧”,到那时就算爆发内战又如何?只要没有外患,不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不需要两线作战,圣主和改革派就无所畏惧。
“我们参加第三次东征,风险很大,可能有去无回。”陈瑞望着李风云,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公有何对策?”
李风云想了一下,问道,“在你看来,第三次东征胜券在握?”
“当然。”陈瑞不假思索地说道,但看到李风云严肃的面孔,旋即想到杨玄感兵变、西疆危机、向海明称帝于关中、刘元进开国于江南,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过于乐观了,如果今年国内形势的恶化速度远远大于去年,第三次东征可能尚未开始,远征大军就要踏上归途了。
“当然没有那么乐观。”陈瑞当即改口,“明公对第三次东征有何预测?”
“很不乐观。”李风云说道,“在某看来,形势发展到今天,从中央为卫府,从两京到地方,正在走向失控,居心叵测者蠢蠢欲动,所以看似胜券在握的第三次东征,实际上尚未开始,便已处于局部失控之中。”
“你是说……东征大军内部有问题?”陈瑞将信将疑。唾手可得的功劳,报仇雪恨的机会,如果因为内部纷争而失之交臂,岂不抱憾终生?卫府将士尤其卫府中高级军官,不会这点觉悟都没有吧?如果关键时刻把个人和集团利益凌驾于中土利益之上,岂不本末倒置?第三次东征失败,对谁都没好处,玉石俱焚的事,有必要干吗?
李风云冷笑,问道,“卫府中高级军官,是关陇人多还是山东、江左人多?”
“关陇人。”陈瑞答道。
“关陇籍军官,是关中人多,还是陇右人多?”
“陇右人。”陈瑞若有所悟。
“现在西京和东都撕破脸了,大打出手了,战场从朝堂飞速扩展,从中央府署到十二卫府,从京畿到地方,从关陇到山东、江左,无处不在。”李风云摇头苦笑,“忠诚于圣主的军队,不论是马军、步军还是水军,其精锐都在第一次东征中损失殆尽,这直接导致第二次东征受阻于高句丽的辽东城下,虽然圣主亲自督战,但一座异族边镇在远征军四面围攻下,坚守两个多月不倒,难道仅仅因为斛斯政通敌卖国?远征军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
“明公言之有理。”陈瑞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如此说来,第三次东征开始后,远征军即便攻克了辽东城,恐怕也要受阻于乌骨城或鸭绿水,很难在雨季前杀到平壤城下,赢得充足的攻击时间。”
“不……”李风云摇摇手,“你还是太乐观了。”
陈瑞有点不敢相信了,“难道形势比我们想像的更恶劣?”
“现在卫府中的一些大将军、将军虽然是圣主的亲信,但卫府中真正的核心力量是鹰扬府的鹰扬郎将、鹰击郎将。”李风云叹道,“卫府中有几千个鹰扬郎将、鹰击郎将,他们有多少人忠诚于圣主?他们距离圣主遥不可及,所谓忠诚圣主不过是一句笑话,他们真正忠诚的只有自己的家族和提携自己的恩主。所以以某的估猜,第三次东征开始后,忠实执行圣主命令的只有来护儿和周法尚的水师,指望其他军队杀到平壤城下,无疑于痴人说梦。”
陈瑞听懂了,但也更担心了,“如果形势如此恶劣,我们参加第三次东征岂不是一场灾难?”
“不……”李风云再次摇手,“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倾尽全力参加第三次东征,以灭亡高句丽来赢得自身的高速发展。这是上天的恩赐,天降良机,不可错过。”
陈瑞闻言,精神大振,急切问道,“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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