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安州,武列水。
雷霆第四军总管井疆六斤蜚横渡濡水河,赶到武列水东岸联盟帅营拜见李风云。
井疆六斤蜚带来了杨恭道的书信,另外李子雄、周仲、来渊和韩世谔都在书信的后面附上了自己的意见,而这正是井疆六斤蜚亲自赶赴帅营传递这份书信的重要原因。
从圣主的诏令和古北口的态度看得出来,中枢有无条件支援的诚意,但前提是,联盟要无条件地冲锋陷阵,要无条件地以中土利益至上,联盟不能有任何损害中土的举措,为此,负责支援事宜的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那就是监督,监督联盟军政事务,确保中土利益不受损失,确保长城内的支援不会打水漂。
李子雄对此做出了解读,圣主和中枢要借助联盟的力量打击和削弱突厥,改变南北对峙之局,增加南北战争的胜算,所以愿意无条件支援,但仅此而已。圣主和中枢目前还需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因此不会行招抚之计,不会给突厥人发动南北战争的借口,同时为避免养虎为患,又要以监督之名干涉联盟军政,实际上就是“卡”联盟的“脖子”,影响甚至控制联盟决策。
李子雄的意见是,立足安州,发展壮大,称雄东北,乃是联盟当前唯一目标,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就必须击败突厥和东胡诸种的联手反击,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内,中枢和联盟的目标完全一致,有共同利益基础,因此只要长城内愿意无条件支援,联盟当然愿意冲锋陷阵,更不会有任何损害中土利益的举措。
关于招抚一事,李风云预测正确,急没有用,时机不到,即便有收复安州的功劳,也不能以功勋换取赦免,必须等到南北战争爆发,中土与突厥彻底反目,联盟拿下击败突厥的大功,到那时大势所趋,圣主和中枢唯有招抚才能化解联盟这个重大隐患,如此联盟就能拿功劳讨价还价,实现利益最大化。李子雄之前对招抚很上心,很急切,但现在不得不接受事实,不得不进一步放低姿态,力争与以李风云首的联盟草根势力建立更为密切的合作。
周仲、来渊和韩世谔对李子雄的意见做出了回应,都在书信中表态,愿意在联盟的大旗下与联盟草根势力密切合作,以打赢南北战争为最终目标,并为实现这一目标而誓死奋战。
实际上这就是含蓄承认李风云在联盟中的领袖地位,而这些贵族势力之所以“低下高傲的头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圣主和中枢拒绝招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风云在收复安州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和实力。
在塞外生存,长城内的支援的确重要,但最为重要的却是赢得塞外北虏诸种的结盟合作。一只狼再厉害也是孤军作战,而一群狼就能横扫草原了,所以未来塞外的征伐中,联盟肯定要接纳北虏诸种扩大实力,而李风云这个名扬塞外的“白狼”恰好具备结盟北虏诸种的有利条件,奚族辱纥王部的主动投奔就是一个最好例子,李风云的实力因此而暴涨。这种状况下,联盟内的贵族势力必须积极谋求合作,否则随着局势的急剧变化和李风云实力的急剧扩张,他们会越来越被动,以致于彻底边缘化,这显然对他们不利。
“慕容正则?”李风云看完书信,与井疆六斤蜚相视一笑,“老对手了,不过这样也好,知根知底,有利于合作。”
井疆六斤蜚微笑点头,“如此说来,慕容正则的条件,刀兄愿意接受?”
“我们所追求的,与李子雄、韩世谔这些人完全不同,在他们看来不能接受的条件,我们完全可以接受。”李风云不以为然地说道,“慕容正则是鲜卑人,平地松林、坝上高原、索头水和马盂山都是鲜卑人的故土,如今这些地方均被奚族霸占,中土统一至今却迟迟不对安州用兵,北疆尤其是幽燕和辽西辽东的鲜卑人早就怨言满腹了。今天我们收复安州,与突厥和东胡诸种厮杀,正是慕容正则愿意看到的,这也是他拿到圣主诏令后,不遗余力支持我们的重要原因,而圣主之所以选择慕容正则全权负责支安州事宜,也应该是出于这种原因的考虑,毕竟鲜卑人对安州故地的感情更深。”
井疆六斤蜚笑着摇摇头,“你就不怕慕容正则派出一个强势人物,直接干涉联盟决策?”
“某说了,都是老对手了,知根知底,就如辱纥王部一样,既然选择合作,那就真心诚意合作,没有信任就想方设法建立信任,所以某相信慕容正则,他应该带着诚意与某合作,而某有必要首先要给他以信任。”
井疆六斤蜚犹豫了一下,说道,“刀兄,你看慕容正则的态度,是否与闻喜公有关?”
李风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之前崔家十二娘子为了说服慕容正则打开关门,第一时间给联盟以支援,无奈之下泄露了白狼的秘兵身份,之后李孟尝把此事禀报了李子雄和李风云,联盟一些高级将领也有所耳闻,其中就包括曾为秘兵的井疆六斤蜚等人,所以井疆六斤蜚才有这种怀疑。辽东慕容世家的两代家主与裴世矩都是前朝旧臣,都保持着良好关系,而自裴世矩入主中枢以来,在中土外交战略中承担重要使命的秘军就由裴世矩负责,由此不难推断,慕容正则对白狼和联盟态度的改变,肯定与白狼的秘兵身份、与裴世矩本人有着直接关系。
“那么……”井疆六斤蜚望着李风云,欲言又止,“闻喜公……西行回归之后……”
李风云知道井疆六斤蜚的意思,当即摇了摇手,“我们收复了安州,李子雄等人也向圣主表达了受抚的意向,而圣主虽然拒绝招抚,但事出有因,只要时机合适,一切顺理成章,所以事实上安州已回归中土,这是功劳,因此我们的身份即便暴露,对闻喜公也是利大于弊。当然他的政敌或许会拿这件事发起攻击,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诬陷闻喜公,然而结果不容改变,这件事的结果对中土有利,对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更有利,圣主和中枢不可能视而不见,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引发更大的政治风暴,自乱阵脚,自毁长城。”
井疆六斤蜚踌躇片刻,又说道,“如果西行顺利,年底前闻喜公或许能返回东都,听说我们成功收复安州,看到了我们存在的价值,他会不会改变态度?”
“他的态度不重要,他也不可能有态度。”李风云用力一挥手,语气冷肃,“某已试探过一次,虽然有假借他的大旗,狐假虎威之目的,但某的确有求助之意,然而他拒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变,还是铁石心肠,还是当年的他,为了所谓的中土和国祚利益,宁愿牺牲一切,哪怕我们曾经为了中土和国祚的利益而出生入死、粉身碎骨,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牺牲我们,置我们于死地。今天也是一样,今天中土内忧外患,两京危机愈演愈烈,不论是为了中土和国祚利益,还是为了他个人利益,他都要置身事外,哪怕政敌抓住我们的把柄攻击他,他也不会承认安州的收复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的敌人是宇文述,宇文述不会这么想,圣主也不会这么想,闻喜公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你举旗叛乱席卷大河南北,不但帮助杨玄感举兵谋反,还与齐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的这些斑斑劣迹随着安州收复而大白于天下,你就是闻喜公最大的软肋所在,他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李风云再度摇手,“某不同意,正相反,某认为我们在塞外的战果越大,对南北战争就越有利,而南北战争离不开闻喜公的运筹帷幄,所以随着我们实力的逐渐增强,闻喜公的处境应该越来越好。”
井疆六斤蜚迟疑少许,问道,“刀兄,我们在塞外的战果越来越大,对突厥的威胁就越来越大,就能更好地牵制和削弱突厥,那么,我们是否就能推迟南北战争的爆发?”
“绝无可能。”李风云一口否决,“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事实上正相反,正如崔家从行宫获知的绝密消息所说,闻喜公途径博陵时曾有上奏,告诫中枢,务必阻止我们出塞,也就是变相否决了中枢的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为什么?因为南北对峙的局面一旦改变,一旦对中土有利,就会迫使大漠上的突厥人不得不向西突厥低头,甚至不得不以撤出西域来换取西突厥的合作。然后双方联手夹击中土,这完全符合西突厥的利益,西突厥只要威胁西疆,牢牢牵制住西北军,就能驱使大漠突厥发动南北战争,坐山观虎斗,所以南北战争不但一定会爆发,而且极有可能提前爆发。”
“如此悲观?”井疆六斤蜚惊讶了,不相信。
“拭目以待。”李风云说道,“所以你不要指望闻喜公会帮助我们,相反,在东、西两部突厥的压迫下,闻喜公甚至会再一次牺牲我们。”
井疆六斤蜚神奇凝重,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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