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会长盛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不能接受奚王府失陷之现实,无法承担奚族衰落阿会氏败亡之责任,而目前城内还有上万戍军,还有转败为胜之可能,只要上下齐心誓死奋战,必定可以夺回西城门,毕竟中土马军和辱纥王部控弦从鬼方风驰电挚而来,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而城内戍军则是以逸待劳体力充沛,胜算非常大。
阿会长盛的决定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除了一些王府幕僚和阿会氏将领外,不论是契个部的异姓军官还是莫贺弗部军官都保持沉默。
之前的形势就已经非常恶劣了,燕山要隘蟠龙堡和西南重镇白檀城都失陷了,由幽州北上的中土大军正在逼近奚王府,而北部重镇鬼方和松山要隘也失陷了,由燕北方向绕道闪电河长途跋涉而来的另一支中土军队正沿着索头水呼啸而下,奚王府腹背受敌,遭到中土大军的南北夹击,就算方城防守坚固,上下齐心,也未必能坚守到阿会正归来。但现在形势不是恶劣,而是不可挽救了,因为辱纥王部背叛,与鬼方而来的中土军队里应外合,攻陷了方城的西城门,坚不可摧的防御随即洞开,接下来随着中土南北两路大军的到来,奚王府必定失陷,就算垂死挣扎,就算舍身赴死,就算上万戍军与城池共存亡,也改变不了奚王府失陷之命运,也无法等到阿会正的归来。
事实上败局已定,负隅顽抗死路一条,倒不如乘着眼前有限时间,想个办法保全自身,就像辱纥王部一样,虽然背信弃义,遭人唾骂,但换了其他部落在那种绝望之境,都会选择投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纯属笑话。
阿会正给了辱纥王部什么?其他奚族部落又给了辱纥王部什么?阿会正为了做一个真正的王,始终想吞并奚族诸部,所以奚王府与诸部之间、奚族五大部落之间的矛盾冲突非常激烈,而这次阿会正为了保全自己,更是以维护整个奚族利益为名公然牺牲辱纥王部,而其他部落顾惜自身亦是落井下石,如此局面下辱纥王部岂肯束手就缚坐以待毙?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部落?都会选择投降中土,当然前提是,中土愿意纳降。
事实证明中土不但愿意纳降,还愿意与奚族共享安州,这从辱纥王部身先士卒攻打奚王府就能看出来。如果辱纥王部没有得到中土人的承诺,没有从中土人那里获得他们所需要的利益,双方没有建立盟约,没有建立基本信任,就不可能并肩作战,中土人就不可能让辱纥王部数千控弦冲锋陷阵,而辱纥王部也不可能赴汤蹈火倾尽全力。
既然中土愿意接受辱纥王部的投降,愿意给辱纥王部所需要的利益,当然也会接受奚族其他部落的投降,也会给奚族其他部落所需要的利益,而这对奚族其他部落来说正是致命诱惑。
阿会正这个奚王有名无实,奚王府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奚族最高统帅部,实质上奚族还是以阿会氏为首的五部联盟,各部落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危难关头各奔东西乃是必然。此刻奚王府即将失陷,阿会氏必遭重创,五部联盟分崩离析不可避免,各部落为了确保自身利益,当然要早作打算。继续对抗中土图个什么?继续为阿会正卖命又能得到什么?除了损兵折将亡族灭种,什么也得不到,反之,保存现有实力,与中土合作,不但可以保全既得利益,或许还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从中土那里获得难以估量的好处,毕竟中土收复安州后,如果接受和承认奚族,允许奚族继续在安州生存发展,那对奚族来说就是惊天之喜,奚族不但可以摆脱在列强包围中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还能摆脱世世代代的贫穷和流离,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如何选择一目了然,对抗不如投降,投降不如合作。现在奚王府还没有失陷,整个城池也只有西城门失守,更重要的是中土主力大军还没有到来,这时候若除阿会氏以外的诸部落联手拿下奚王府,然后拿奚王府与中土人合作,则必然能赢得中土人的好感,能换取自己所满意的利益。
大家各谋其利,各怀心思,对阿会长盛的反攻决断一致沉默,既反对,也不支持,消极怠战,顿时就让阿会长盛怒不可遏,但阿会长盛不敢发火,不敢咆哮,一颗心直线下沉,一股绝望情绪霎那间笼罩身心。
事实很明显,辱纥王部的背叛、西城门的失陷,给了大家沉重一击,粉碎了大家最后的希望,信心没有了,士气没有了,斗志更是无影无踪,只剩下死亡恐惧和求生本能。如何求生?无非就是投降,献城投降。奚族本来就是一个松散联盟,大难临头各自飞,阿会长盛不敢奢望诸部落与阿会氏同生共死,但希望诸部落为了奚族存亡而舍生忘死,但目前看来他太理想化了,想法太幼稚,一厢情愿了。
关键时刻,冯鸿说话了,“如果大家对反攻没有信心,对坚守奚王府也没有信心,那就撤,乘着中土主力大军尚未赶到城下,火速撤离,撤往东南三会城,先与大王会合,然后再徐图收复之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会正就很果断,预估到形势恶劣,首先保存实力,只要实力尚存,一切皆有可能。现在奚王府也处在同样困境下,辱纥王部的背叛和西城门的失陷,已经让固守待援变成不切实际的幻想,既然如此何必坚持?何必与敌争夺一城一地之得失?奚族实力有限,有限实力却用来与城池共存亡,玉石俱焚,这有意义有价值?
阿会长盛面对现实,不得不收拢起自己破碎的心,当即支持冯鸿的撤退之议。
然而这一合情合理符合大家利益的建议,再遭“冷遇”,会场上依旧一片死寂,大多数人依旧沉默以对。
这个建议是不错,但时机不对,如果昨天冯鸿拿出这个建议,必定赢得一致支持,但此时此刻,这个建议比反攻坚守更糟糕,此刻撤离,无异于自杀。
此去东南重镇三会城有三百余里,一路爬山涉水,崎岖难行,如果只有军队撤离,轻车简从,倒是有可能摆脱追兵,但奚王府囤积有大量粮草辎重,城池及周边地区不但聚集了契个部和莫贺弗部所有人畜和财物,还有大量的安州本土汉虏两姓的望族和商贾,所以这一撤就是大撤退,人口和财物都要撤离,这需要时间,然而现在奚王府根本就没有时间组织和安排这样一场大撤离。
仓促撤离的后果非常严重,混乱、践踏、自相残杀,最终人财两空,白白便宜了敌人。阿会氏和奚王府死到临头,行险一搏,大不了玉石俱焚,但对其他人来说辛辛苦苦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保部落的平安,保家族的安全,保自身利益不受损失吗?大家不遗余力地支持阿会正和奚王府,目的不就是求个人才两全吗?现在大难临头了,阿会氏和奚王府自身难保了,临死却要拉大家陪葬,想都别想。
冯鸿对众人的心态一清二楚,当即冷笑,“每个人对未来都抱有美好幻想,我也不例外,但我必须提醒大家,南北大战是历史宿命,中土和突厥之间的战争绝不会停止,而新一轮南北大战爆发在即,不论是中土还是突厥都在厉兵秣马,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所等待的无非就是个契机而已。”
短短几句话,如暮鼓晨钟,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屋内的气氛霎时凝滞,令人窒息。
冯鸿看看众人,目露鄙夷之色,“几年前中土已经摧毁了吐谷浑,臣服了西域诸国,分裂了西突厥,尔今中土又重创了高句丽,其辽阔边陲的东西两翼均在掌控之中,最后就剩下唯一对手大漠突厥。所以,我有理由推断,今日中土突然兵进安州,其目的是想把突厥人赶出弱洛水两岸,以进一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为即将开始的南北大战做好准备,而突厥人必定展开凌厉反击。因此,安州一役,极有可能成为新一轮南北大战的爆发契机。”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安州一旦成为中土和突厥的战场,必成废墟,这一点毋庸置疑,相信诸位也能看到。”冯鸿继续说道,“诸位都想保全自身利益,无可厚非,只是寄希望于中土或者突厥,最终结果必定灰飞烟灭。”
“在我看来,与其为中土或者突厥冲锋陷阵,身死族灭,一无所获,倒不如退守一隅,冷眼旁观,等待东山再起之机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中土或突厥只要任何一方败出安州,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南北大战的主战场是代北,是阴山,是碛南,而不是我们这小小的安州,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安州一役很快就会结束,奚族只要齐心协力,绝无灭亡之危。”冯鸿从容自如,抚须笑道,“求人不如求己,事关生死,奚族存亡,诸位还是仔细权衡为好。”
众人纷纷响应,表示坚决支持奚王府的决策,马上组织人马撤退,该舍弃的坚决舍弃,只要军队在,实力在,一切皆有可能。
奚王府这边的军议刚刚结束,西城门那边的孟坝就接到了消息。
诸部落将领都是明白人,冯鸿那番话居心叵测,别有图谋,明摆着就是帮助阿会正控制诸部落的军队,试想大家都带着军队匆忙撤离,没得吃没得喝,与阿会正会合后就只能仰他之鼻息,对其俯首听命,否则饥寒交迫,败亡在即。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到了此刻你还要算计我,那对不起,我就背后捅你一刀了。结果大家一转背,纷纷派人联系辱纥王部,献城投降。
孟坝急忙禀报呼延翦、高虎,双方紧急商议,当机立断,兵分四路,高虎坚守西城门;孟坝和沃野联合城内投诚部落,立即攻打奚王府;呼延翦、地骆拔巢、安北海则各率一支马军,封锁东、南、北三道城门,阻止敌军撤离;猛安立即说服莫贺屯河,马上加入战场,利用这个宝贵机会立下战功,为莫贺弗部赢得更多利益。
战斗再起,火光冲天,鼓号如雷,城池在黑暗中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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