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师耽看了一眼杨玄感,以目示意,后者微微颔,于是胡师耽谨慎试探道,“我们还有一个选择。”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我们最早的选择。”
李子雄略感错愣,旋即目露鄙夷之色,冷声嘲讽道,“你们早已抛弃了齐王,之前也否决了某的建议,而且想方设法阻止齐王乘兵变之际加入皇统争夺,态度非常决绝。现在你们走投无路了,突然又想起来利用齐王,你们当齐王是可以任意拿捏欺辱的黄口小儿?某郑重告诫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目前形势下兵变成功的希望并不大,齐王绝无可能与你们合作,最起码在形势没有明朗,你们在东都战场上没有确立明显优势之前,齐王不可能陪着你们一起疯狂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很失望,很沮丧,精疲力竭,甚至有些厌倦与眼前这帮自以为是、夜郎自大的骄狂之辈虚与委蛇了。或许是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影响到了他东都政局的看法,也或许是近期生在权力高层的一系列不利于兵变的博弈让他情绪悲观,使得他实在是没心情继续与杨玄感等人毫无意义地周旋下去。既然你想自立,那就于脆一点,毋须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反正兵变败了也是死,篡位自立也是死,根本没必要犹豫,你所顾忌的无非就是担心自己的心思暴露后,很多人现被骗不再追随你,但实际上只要是你圈子里的人,只要是你的亲朋故旧门生子弟,都已被你拉上这条船,谁也下不去,他们除了义无反顾的支持你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如今代王指望不上,齐王绝无可能,秦王又返回了东都,除非我们攻陷东都,否则我们在皇统继承上根本就没有可选择的对象。”李子雄抚须叹道,“当前东都局势不利于兵变,而圣主和行宫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抓捕兵变者,举兵时间已不能再拖,越拖对我们越不利,所以某有个建议。”
李子雄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越公也是出自弘农杨氏,身体里流淌的也是皇族血液,为何越公就不能继承皇统?”
举座皆“惊”,但从各人肃穆的表情和淡然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惊”是表象,实际上大家早有定计,只不过因为李子雄资历老、声望高,在兵变上有自己的谋划,且与杨玄感等人的谋划生过直接冲突,所以大家在不知道李子雄真实想法的情况下,为避免矛盾扩大化,谁也不想过早揭开真相。现在好了,李子雄迫于自身处境之困窘,不得不接受杨玄感一伙人的决策,于是矛盾没有了,冲突也没有了,可以齐心协力了。
胡师耽、王仲伯、赵怀义等人遂纷纷出言赞同,鼎力支持杨玄感自立。李子雄看着这帮人的无耻行径,忍不住就有拂袖而走的冲动,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难道这帮人就是自己曾经颇为倚重的政治盟友?是自己老眼昏花了,还是这帮人自身出了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沉醉于自我编织的美梦而无法自拔?
杨玄挺、杨积善也积极拥护。
杨玄感终于说话了,很矜持,很谨慎,很谦虚,很理性,一句话,接受自立的提议,但目前并不具备自立的条件,现在“一穷二白”,没有地盘,军队数量有限,钱财数量也有限,而更严重的是,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没有确立一定的优势,而没有这些优势就代表没有希望,没有希望谁会支持?谁会投奔?
“拿下东都,横扫京畿,占据中原,我们便能建立起优势,便能给支持者以希望,给观望者以信心。”杨玄感最后总结道,“东都是此次兵变的攻击目标,也是此次兵变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只要拿下东都,则一切皆有可能。”
言下之意,拿下东都,在政治军事上建立了一定的优势,自己就自立,就开国做皇帝。
李子雄本想提出异议,但想到李风云对这场兵变结果的预测,他又把嘴巴闭上了。到目前为止,整个局势的走向,无论是东都的还是黎阳的,都与李风云的预测相差无几,这说明什么?至此,李子雄的信心动摇了,他对自己积累的几十年军政经验一向十分自信,所以他对李风云的预测始终抱着怀疑态度,然而事实证明,李风云算无遗策,而他自己则步步失算,两下一比较,如何选择不言自明。
杨玄感看到李子雄欲言又止,遂主动征询李子雄的意见,你对某的决策可有异议?
李子雄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赌一把,他就不相信这场兵变没有成功的希望。
“你有多大把握拿下东都?”李子雄问道。
“势如破竹,挡者披靡。”杨玄感信心十足地一挥手,“十到十五天之内,某就能拿下东都。”
“是洛水以南的外郭,还是洛水以北的皇城和宫城?抑或,洛水南北,整个东都,都在你的控制之下?”李子雄追问道。
杨玄感略略皱眉,与胡师耽、杨玄挺、王仲伯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而胡师耽等人不约而同地微微颔,支持杨玄感透露实情,毕竟目前形势并不好,若能赢得李子雄的充分信任,若能让李子雄拿出全部力量支持杨玄感,则有利于这场兵变。
“某有把握拿下洛水以南。”杨玄感回道,“而洛水以北把握不大,一则禁卫军统帅左监门郎将独孤盛是武川人,他不但忠诚于独孤氏,更忠诚于圣主,若想从他手上以武力攻陷皇城和宫城,太难了;另外武贲郎将费曜回京了,皇城和宫城的防守力量会进一步加强,虽然鲜卑人未必绝对忠诚于圣主和越王,但在东都形势尚未完全绝望的情况下,鲜卑人倒戈的可能性亦是微乎其微;再有,武贲郎将李公挺换防至邙山一线,并代替秦王杨浩暂领河阳都尉府,这样一来大河南北防御就连成了一体,不但东都北面的金谷、大和谷和金墉城的防御因此加强,河阳都尉府也可以得到卫府军的有力支援,而李公挺在河内防区固若金汤的情况下,必然以大河和邙山为依托,出重兵支援东都。”
杨玄感说到这里脸色就难看了,眉头深锁,“崔赜肯定知道一些秘密,所以近期所有举措,包括以牺牲崔氏之利益来换取鲜卑人的合作,都是为了加强洛水以北的防守,而洛水以北的防御越是牢固,我们的攻击难度也就越大,攻击时间也就越长。”
“问题就在这里。”李子雄说道,“某的建议是,你在黎阳举旗后马上传檄天下,宣布自立,以便把所有支持自己的力量紧紧抓住,紧紧捆在一起,逼迫他们不得不倾尽全力帮助你攻打东都。”
“以某的自立来胁迫某的支持者?”杨玄感马上就听懂了。
“你必须考虑到,兵变爆后,若你在皇统选择上迟迟没有动静,足以⊥外界解读为你在高层博弈中处处受制,无所作为,这等于告诉你的支持者,这场兵变孤立无援,后果可想而知,离心离德的人会越来越多,因为兵变失败了,他们做为从犯,不但有苟且偷生之机会,甚至还能因临阵倒戈而加官进爵,反之,若你高调自立,给外界的判断则是你有绝对自信,同时,你开国,你组建军政府署任命文武百官,坐实所有支持者的叛逆罪名,把他们统统推到断头台上,逼迫他们不敢三心二意左右摇摆,不得不赔上全部的身家性命拼死一搏,那么后果就截然不同,所谓哀兵必胜,在不计代价的攻击之下,洛水以北焉能不失?”
杨玄感犹豫了。自立的风险本来就大,而在如此大的风险下,选择一个合适的自立时机,并准确评估出它带给自己的利益要大于它带给自己的伤害,难度不是一般得大。
胡师耽马上提出质疑,“某认为,在黎阳自立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极有可能演变成众矢之的,人人喊打,相比起来,拿下东都,具备了自立条件,顺理成章而自立,则正面影响要远远大于负面影响。”
王仲伯则支持李子雄的建议,“兵变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而参与这场豪赌的人必须拿出自己的全部所有,孤注一掷,舍身忘死,以破釜沉舟之勇气,玉石俱焚之决心,才有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反之,若给了他们后悔机会,给了他们一条退路,他们岂肯倾尽全力,岂肯誓死一搏?”
杨玄挺反对,“胁迫并不是好主意,可能适得其反,一旦支持者离心离德,观望者避之不及,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积善却是支持,“我们不要忘了白李风云,不要忘了白李风云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白李风云对拿下东都信心百倍,否则他不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一马当先。既然他都信心百倍,我们为什么没有信心?”
争论非常激烈,各执一词,各不相让,搞得杨玄感头都大,无所适从,就在这时,一个噩耗突然传来,游元死了
骤然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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