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在军帐里负手徘徊,情绪恶劣,彷徨不安。
韩相国把韩家长者的话代传给李密后就走了,但李密从韩相国的言辞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韩相国对李风云的态度似乎发生了转变,而这个转变显然与韩家长者有关。
对韩相国来说当前最重要的是生存,是找一个可以庇护他并且有发展前途的“靠山”,本来杨玄感就是他的“靠山”,但现在他距离杨玄感太远,中间隔着一个李风云,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所以当下摆在韩相国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越过李风云这个“障碍”获得杨玄感的庇护,一个是投奔李风云,与联盟合二为一,化险为夷。韩相国如果选择越过“障碍”,与李风云为“敌”,李风云肯定要吃了他,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兵变能否成功,为确保退路,李风云必须壮大自己,他绝无可能把韩相国这块“肥肉”送给杨玄感。
为此韩相国进退两难,一筹莫展,关键时刻韩家长者看透了东都政局背后的玄机,帮助韩相国做出了选择,那就是追随李风云。李风云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操控韩相国来指挥大军参加兵变,攻打东都,韩相国此举实际上等于背弃了杨玄感,只是从表面上看,韩相国尊奉的还是杨玄感,根本就没有背弃杨玄感,唯有等到兵变失败,韩相国才会“原形毕露”,但到了那个时候,杨玄感众叛亲离,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韩相国?
韩家长者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东都政局的变化已经不利于杨玄感的兵变,兵变的未来很不乐观,他也是别无选择,只能把韩相国这个赌注押在李风云身上,把希望寄托在李风云背后那股庞大力量上,这就是一个老政客的睿智。
李风云预测准确,陇西战事再起,突然爆发的危机激化了西北内部的矛盾,元弘嗣出事了,而这直接影响到了两京政局,影响到了谋划以久的兵变大计。
墙倒众人推,元弘嗣成众矢之的乃必然之事。关陇本土贵族对西北疆和西北军的控制权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而圣主因为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对西京越来越憎恨和戒备,所以在东征期间,对西北疆军政大员进行了一系列调整,其中倍受关注和饱受诟病的便是任命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为西北最高军政长官。
自关陇人崛起以来,西北疆和西北军便是关陇人的“势力范围”,是关陇人的核心利益所在,但中土一统后,这种地方独大的做法就成了变相的“割据”,与中央集权的改革主旨背道而驰,然而关陇贵族集团毕竟是统一后的中土王朝的最大既得利益集团,若想维持长久的统一和实现中央集权,皇帝和中央就必须赢得关陇人的支持和配合,所以先帝朝的改革温和渐进,双方的矛盾和冲突并不严重,圣主登基后采取了激进的改革方式,结果双方的矛盾和冲突迅速白热化。圣主西征,有利于关陇人,关陇人积极配合,西北军政两界倾力支持,战果累累,等到了东征,情况就不一样了,关陇人不但无利可图,还有潜在的可预见的巨大利益损失,关陇人当然“扯后腿”了,结果圣主一怒之下就对关陇人的“自留地”下手了。
这下好了,元弘嗣出事了,圣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扇了自己一个大巴掌,被关陇人所耻笑,未来双方的仇怨必然越结越深,圣主逮到机会就会报复,而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势力所发动的兵变,一旦失败进行政治清算,关陇人必然受累,想躲都躲不掉。
既然躲不掉,关陇人如何应对?两个选择,要么与杨玄感合作,一起发动兵变,要么利用杨玄感的兵变要挟圣主,迫使圣主向关陇人做出政治妥协,让度政治利益,比如拿到弘化留守这个关键位置,完全控制西北军,先把自己“武装”起来,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出兵平叛,摧毁杨玄感,拿到平叛功劳,如此“双管齐下”,圣主将来即便有报复关陇人的心思,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关陇人,也唯有忍气吞声,先忍了。
第一个选择风险太大,有可能葬送统一大业,如果王朝崩溃,对关陇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这不符合关陇人的核心利益,另外与杨玄感合作有太多的变数,如果关陇人不能掌控皇统的选择权,也就无法保障自己的核心利益不受损失,但杨玄感发动兵变的目的正是要更迭皇统,如果他拿不到皇统的选择权,他还会发动兵变?所以关陇人在解决了元弘嗣这个潜在隐患,并利用西北危机再一次牢牢掌控西北军后,必然要重新权衡利益得失,而此刻杨玄感已经失去了元弘嗣这个强有力的盟友,随之失去的还有要挟关陇人的“武器”,还有与圣主正面抗衡的“资本”,如此劣势下,已经不可能赢得关陇人的合作,关陇人只会落井下石,也就是做出第二个选择,先诱骗和逼迫杨玄感发动兵变,然后以此为“筹码”,与圣主讨价还价,关陇人“心满意足”了,大获其利,杨玄感的末日也就到了。
李密越想越是惶恐,他万万没想到形势突然发生了颠覆性变化,之前所有对兵变有利的举措,比如李风云劫掠通济渠,混乱豫州,以即将开始攻打东都,等等,现在都变成了“自杀”行为,都在把杨玄感和他的兵变同谋们以更快的速度推向“断头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杨玄感和他的同盟者们对未来形势做出了错误的预测,对关陇人和圣主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做出了错误的评估,结果把自己葬送了。
现在再谈是否发动兵变已毫无意义,目前形势下不兵变必死,而发动兵变尚有一线生机,所以唯有兵变,殊死一搏。
既然再无退路了,那就要不惜代价夺取一线生机,就要竭尽全力做好兵变的前期准备工作,尤其举兵时间更是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了兵变成败,然而从目前危局来推测,若想七月举兵已绝无可能。
关陇人若决心置杨玄感于死地,决心洗劫以杨玄感为首的政治集团的庞大利益,决心打击以圣主为核心的改革势力,就必然要把这场兵变对中土的伤害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就必然要最大程度的遏制这场兵变的规模,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逼着杨玄感在远征军尚未渡过鸭绿水之前发动兵变,如此既能破坏圣主的二次东征,沉重打击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又能确保己方在最短时间内摧毁杨玄感结束兵变,同时还能凭借从圣主手中抢来的政治利益和从杨玄感那里夺来的政治“战果”壮大自身,以便赢得皇统继承上的更多话语权,为未来政治利益的攫取做好前期准备。这是一箭多雕之策,若关陇人成功了,利益之大难以估算。
所以对杨玄感来说,既然七月兵变已绝无可能,那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提前兵变,提前的越早就越能掌握主动,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元弘嗣还在西北军统帅的位置上,圣主还没有下旨免去他的官职,另外辽东到西北的距离太远,即便圣主罢免了元弘嗣,圣旨传递也需要时间,而新的西北军统帅上任同样需要时间,所以在新统帅没有上任之前,元弘嗣依旧大权在握,依旧对西京构成了重大威胁,依旧能给杨玄感以巨大帮助,这种情况下,如果杨玄感马上在黎阳举兵,而元弘嗣很快在西北响应,那么元弘嗣这颗举足轻重的“棋子”就能发挥作用,元弘嗣和那些前期部署在西北军里忠诚于杨素、杨玄感父子的军官们还是能拉出一支队伍杀进关中,威胁西京,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兵变的胜算。
然而,此刻李密在颍川,杨玄感在黎阳,相距上千里,李密无从知道杨玄感是否做出了新决策,即便他忧心如焚,也是徒呼奈何,不过李密手中还有一张可以影响甚至是决定兵变成败的王“牌”,那就是李风云。
李密断然决定,即刻追赶李风云,看看李风云在形势突变后有何新的对策。至于颍川战场,李密根本不关心,这从李风云把颍川战场交给韩相国,自己带着主力急速北上襄城就能看得出来,打颍川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军队,只需要韩相国一个人就足够了。
当夜李密在汝水东岸追上了李风云,详细告之最新消息,而这些消息充分证实了李风云对近期东都局势的分析和推演十分准确。联盟高层们虽然早已接受了李风云这一近乎妖孽般的“天赋”,但事实没有出现之前,总还是有些怀疑,如今亲耳聆听到李密通报的消息,他们对即将开始的东都大战更有信心了,因为李风云是“神”一般的存在,而神不会败。
“越国公肯定要提前举兵,攻击目标也唯有东都。”李密神色凝重,担忧地说道,“但事出仓促,他能征召的军队十分有限,所以他能否以最快速度兵临东都,攻陷东都,还要看我们在伊阙方向能否成功牵制住东都卫戍军的主力
李风云看了一眼李密,笑道,“蒲山公有何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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