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日凌晨,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做出决策,后撤至辽东休整。
这一决策是基于东征战场最新局势而做出。东征战场的最新局势是,远征军大败于萨水,兵力折损过半,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已经无力坚守鸭绿水,亦无力占领和巩固鸭绿水以南全部疆域。
之前军方所提出来的“两步走”策略,是建立在远征军今年的攻击止步于鸭绿水,或者远征军远程攻击平壤后能够安全撤回鸭绿水。之后圣主和中枢于本月二十五日下达的诏令,虽然要求远征军执行“两步走”策略,但并不知道远征军已在二十四日大败于萨水,已失去了执行“两步走”策略的基础,所以这一诏令实际上尚未下达便已不可执行。
统帅部的争论就在如此,就在于“两步走”的策略,在目前东征形势下,是否还有执行的可能。
以于仲文为首的部分军方统帅,不但直接“否决”了“两步走”的策略,还直接否决了继续东征的可能性。
东征已不可延续,理由很简单,平壤和萨水惨败导致二十万府兵覆灭,这不仅仅是自中土统一以来最为惨痛的失败,更是给了十二卫府以沉重一击。
十二卫府有多少人?百万将士,其中两京卫戍在十万以上,国内重镇要隘的卫戍亦有十万之众,中土一百九十个郡除边疆郡以外戍卫将士大约有二十万,另外水师大约十万,余者皆为边疆镇戍,人数大约在五十万以上,其中西北军最多,大约二十万以上,北疆包括代北、幽燕、辽西和辽东的镇戍军却不足二十万,而西南镇戍人数最少,十万左右。
此次东征,调拨的军队主要来自东都卫戍军、北疆镇戍军,山东地区几十个郡县的戍卫力量,部分江左戍卫军队,还有就是水师,总人数大约在四十万以上,也就是说,凡能征调到东征战场的府兵,都调来了,可以说十二卫府是倾尽了全力。
东征出发之际,分左右两路,每路十二军,至辽水会合,但渡过辽水,围攻辽东城的军队只有十几万人左右。之所以只有十几万人渡过辽水,与中枢最早的东征策略有关。这次打高句丽,用牛刀杀鸡给猴看,实际上是炫耀中土武力,以此来达到威慑北虏的目的,所以理所当然以外交手段为主,战争手段为辅,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如此一来,用十万人渡过辽水威逼高句丽投降足矣,而其余大军则起到炫耀和威慑作用,如果四十余万大军都渡过辽水作战,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就太大了,纯粹是浪费。
本来只要高句丽人投降了,放弃了称霸远东的梦想,老老实实做中土的附庸,东征也就结束了,但自圣主登基以来,无论是经略西域诸国还是西征吐谷浑,最终都演变成了开疆拓土,而那些亡国君主比如伊吾吐屯设、高昌王曲伯雅,还有西突厥处罗可汗,都变成了中土皇帝的“阶下囚”。如此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高句丽王高元岂敢重蹈覆辙?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绝不会投降。正如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他就拒不投降,带着残部逃进了大雪山,等待复国的机会。
高元一面拒不投降,一面还以投降为幌子一次次欺骗圣主,玩弄圣主于股掌之间,这是圣主没有预料到的,结果无奈之下,不得不改变策略,于是留在辽水以西的大军全部东进,以三十余万人马开始了跃进千里攻打平壤。也就是说,自六月十一日之后,中土四十余万大军全部进入高句丽境内作战,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旋即达到一个空前规模。
现在,不谈物力财力是否继续支撑战争,只谈人力。
东征战场上还剩下二十余万大军,其中禁卫军已经保护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了,水师也失去了战斗力,肯定要返回东莱,而刚刚从平壤惨败而归的十三万远征将士,身心俱疲,以这样一支士气低迷军心涣散的军队去攻打高句丽人的坚固城池,结果可想而知。至于包围辽东城的那数万大军,已经连续作战快五个月了,精疲力竭,同样急需休整。
这种情况下,如果远征军统帅部强行执行“两步走”的策略,也不是不可以,不惜代价坚守鸭绿水,不惜代价攻坚,但付出数万人马的代价后,是否就能完成这一重任?
若不能完成这一重任,再在东征战场上阵亡数万将士,远征军大败而归,那将带来的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北疆镇戍怎么办?山东地区几十个郡县的卫戍怎么办?
现在南北关系紧张,大漠上的北虏对中土虎视眈眈,一旦北疆镇戍力量因为东征惨败而严重削弱,不但北疆安全失去保障,还有爆发南北战争的危险。同样,现在国内形势也不好,尤其山东地区,大河南北叛乱迭起,这其中固然有天灾**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山东卫戍军队几乎全部被调到了东征战场,地方官府和鹰扬府根本无力戡乱剿贼,假若东征惨败,最终返回山东地区的军队寥寥无几,那么可以想像,大河南北的混乱形势会愈演愈烈,叛乱规模会越来越大。
当然了,远征军也有可能侥幸完成这一重任,但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后,明年的东征怎么办?
中土府兵的数量是有限的,一战死掉二十余万,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能补充上来,需要一代人成长起来,所以短期内十二卫府的总兵力必然短缺,卫府在兵力部署上必然捉襟见肘,基本上没办法向东征战场调派更多军队,如此一来,东征战场上剩下的十几万人马虽然可以巩固占领区,但若想攻陷平壤就太困难了。同时还不要忘记了,北疆镇戍尤其幽燕和辽西一线的镇戍军队从哪里补充?山东地区的卫戍还要不要了?难道只顾东征,不顾北疆安全和山东地区的稳定了?这不是顾头不顾尾,顾此失彼吗?
于仲文等部分统帅单纯从以兵力为主的军事角度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现在就连东征都不可继续了,哪里还有必要去执行“两步走”的策略?
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尚书右丞刘士龙、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等部分统帅却坚持执行“两步走”的策略,坚决遵从圣主和中枢继续东征的决策。
卫文升的这个右候卫大将军是暂代的,在此之前他是刑部尚书,中枢重臣之一,而圣主之所以把他的刑部尚书暂时拿掉了,让他以军方统帅的身份,参加远程攻击平壤,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远征军能够遵从圣主和中枢的命令,确保完全控制统帅部的决策,但以宇文述和刘士龙两人联手的力量还是稍嫌薄弱了一些,于是就把中枢重臣的卫文升放了进去,但另一方面若让卫文升以刑部尚书兼领右候卫大将军的身份直接进入统帅部决策层,那就不好安排了,已经有了宇文述和刘士龙,再加一个卫文升,于仲文就被彻底架空,纯粹是摆设了,于仲文肯定不于,其他统帅也有意见,所以圣主就“变通”了一下,让卫文升以军方统帅的身份下去,与宇文述、刘士龙联手压制于仲文。
圣主的这一安排还是起到了作用,尤其在宇文述、刘士龙连遭重挫,权威大减,而卫文升则在关键时刻抢占鸭绿水立下大功后,卫文升在诸军统帅里的话语权大大增加。但卫文升毕竟不是行伍出身,他在军方的声望十分有限。卫文升长期出任地方长官,负责地方军政事务,虽然也有领兵作战的经历,但与于仲文、李景、赵孝才这些中土名将比起来,战绩悬殊太大,他之所以能进入中枢,一方面是政绩突出,官声很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支持改革,在地方为官时坚决执行中央的改革政策,这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卫文升的话语权虽然大了,但在军方,在军事上,他均无法与于仲文抗衡,即便他身份特殊,东征结束后依旧会回到中枢官复原职,但这个关键时刻,他也不得不屈从于于仲文。
于仲文说了狠话,先斩后奏,先把军队撤回辽东,然后再报奏圣主,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所有责任,都由我一人承当。
这话一出来,所有统帅,不论是支持于仲文的还是反对他的,都把嘴巴闭上了。
于仲文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本来就是圣主和中枢安排的“替罪羊”,萨水惨败,东征失利,所有东征军事上的罪责,都由他这个远征军最高统帅来承担,既然如此,承担一个罪责,和承担更多的罪责,有何区别?而所有的罪中,有哪一个比得上东征失利的罪责?既然最大的罪责都扛下了,其他小一些的罪责多扛几个也无所谓了。
于仲文现在的目的倒是很单纯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十三万幸存的将士安全带回去,这样即便死了,掉脑袋了,也可聊以自慰,否则至此都无法瞑目,更无颜去见“江东父老”。
七月三十日上午,远征军开始依次渡河撤离。
高元和乙支文德并没有乘势展开攻击,而是全力以赴谋划如何收复鸭绿水以南疆土,如何把中土赶出国境。
在他们看来,中土人攻打平壤失利后,肯定要改变策略,最为现实的策略就是坚守鸭绿水一线,占领和巩固鸭绿水以西地区,然后休整一个冬天,待来年开春,再度攻打平壤。所以,战争手段解救不了高句丽,必须以外交手段来赢得生存的空间和时间,而最现实的策略便是以土地换和平。
然而,出乎高句丽人的预料,中土人渡过鸭绿水之后,竟然大踏步后撤了,似乎根本就没有坚守鸭绿水一线,占领鸭绿水以西地区的意思。
中土人打算于什么?当真被打得元气大伤,一败涂地了?高元和乙支文德反复分析推演,最终还是没敢渡河,而是陈兵鸭绿水,静观其变,以不便应万便。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