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雀庄东侧是英国公府,西边是波光粼粼的燕雀湖,河岸矗立着高高的白杨树,打关外移植来了,南边有一大片竹林,透过空隙,可以看到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风车,最稀奇的是田野和牧场里,上百头花斑母牛和一群群的黑白奶羊,在绿野上吃青草。
牧场连接着一座果园,果园里有桃、李、杏、樱桃、桑葚、苹果、海棠,还有一架架葡萄。
花树葱茏的小院子座落其间,难以想象与紫禁城近在咫尺,达官贵人云集的内城,竟有这一方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门外,一片清水荷塘,叶琴头戴一顶雪白的大草帽,帽檐上插着一朵殷红的野花,挺翘的鼻尖有一汗粒儿,柳荫下亭亭玉立,正在持杆垂钓。
李景隆微笑,茹瑺拘礼,都不敢惊动了她,屏声静息地站在荷塘十步之外。
鱼线轻轻颤动了一下,鱼儿咬钩了,叶琴猛地抬起鱼竿,钓上来一条两三寸长的草生小鱼,俏脸露出笑意,欢呼雀跃的把鱼钩打了个旋转,这才发现身后站着来了多时的二位客人。
“呵!”叶琴脸一红,眨了眨水汪汪明媚的杏子眼,“李大伯,茹大人,我去通知干爹,迎接你们。”
“慢!”茹瑺摆了摆手,“先请问徐先生是不是空闲?”
“干爹一向无事忙。”叶琴嫣然一笑,“他正跟他的老友薛文叔叔高谈阔论呢。”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茹瑺连忙说道:“今日圣上命我二人重修太祖实录,顺便过来走走,琴姑娘替我们向他问好吧。”
“二位长辈请留步。”叶琴连忙上前挽留,对着笑而不语的李景隆嗔道:“伯伯真是的,明知干爹欢迎还来不及呢,为何就走?”
“进去吧。”李景隆笑道。
茹瑺却没有他那么的洒脱,一来获过罪,二来自己以及儿子夫妇俩都受过徐灏的大恩。恭恭敬敬的道:“那就进去拜访先生。”
于是,叶琴把那条草生小鱼放归池塘,收起鱼竿,带着他们进了院子。
小院花红叶绿,充满了田家风味,只有三间北房,外间屋用来会客。走进院来,茹瑺赞赏的频频点头,未见主人,先闻其声。
“与你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行,你这家伙既然不愿听我唠叨农事,那老子跟你谈谈诗。这一个人读诗,也正如人之一生,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二人不禁失笑,就见徐灏站着侃侃而谈,“青年时期,这时候的人热情奔放,充满了海阔天空的幻想。行事无所畏惧,所以都喜欢李白的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何等的想象力?等到了中年时期,耳闻目睹到了人间的千般疾苦,自身也会遭遇接二连三的坎坷,明白了现实的不容易。这时候就会转为理解杜甫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唉!到了晚年,功名利禄有如过眼云烟,不再有雄心壮志,这人就喜欢陶醉在王维那道世之作的田园隐逸诗了,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你的宏论,恕我直言,可不敢苟同。”坐在一边的薛文坐没坐相,笑道:“人家王维和你一样,有钱,有闲,有别墅,才可以弹琴赋诗,闲情逸致,像我这样的劳碌命,累得跟你那些奶牛似的。”
“少来。”徐灏神色不屑,“你这家伙一样是个富家翁,又来装穷要钱?滚蛋!”
李景隆不等小叶子开口,朗声笑道:“听闻徐三爷从海外带回来一批奶牛,怎么不分给我两头?”
徐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来,无奈的道:“得!又来一个打秋风的。咦,茹大人也来了,有失远迎。琴儿,给我们看茶。”
“下官见过茹大人。”薛文忙起身对着茹瑺深施一礼,倒是与李景隆熟络的不拘礼了。
茹瑺含笑回礼,问道:“就是放养的那些奶牛嘛?看模样就知非是凡品。”
徐灏笑道:“无非是荷兰奶牛罢了,不过此种奶牛体型高大,肌肉均匀,产奶量最高,但也仅仅是一种家畜而已。最近有些官员非把非洲的长颈鹿说是麒麟,上表称颂祥瑞,真乃无知。”
茹瑺问道:“那请教麒麟深藏何方?”
“我说是杜撰的,你信吗?”徐灏懒得解释了,当一大群官员围着长颈鹿分析此乃麒麟时,偏偏明知道正确答案还说不过人家,被当成孤陋寡闻的憋气滋味,委实一言难尽。
这时期的荷兰奶牛远不是后来的改良品种,可也毕竟是最好的奶牛了,可惜推广全民喝牛奶的目标何止是任重而道远,在这年代堪称天方夜谭了都。
好在任何事都有个过程,徐灏也不着急,当下兴致勃勃的拉着他俩去看奶牛,薛文乐不颠的跟在后面,边走边笑道:“这下家里有**吃了。”
与此同时,徐府园子里,一群小姑娘正在开诗社,徐湘月说道:“且等我拟出题目来,大家再斟酌。”
说着随手取了一张粉色小笺,写了题目给众人传观一遍,见别无异议,又添了若干分题,搓成了纸团请大家伙拈阄。
为了让大家更好的作诗,张涟漪让丫鬟取来两只水晶壶,一壶是今年的珠兰酿,一壶是去年的杨梅酿,贴上了鹅黄色的小签,分写绿意红情等字。
这酒果然是绿娇红艳,潋滟生春,壶旁另外放着几只白玉杯,供众人随意斟饮。
年纪最小的沐兰香既不会作诗,也不会饮酒,在庭外看花玩。
骄阳正盛,花花草草有棚子保护或洒了清水,不曾减了活泼,嘉兴公主斟了一杯珠兰酿,刚要饮一口,忽见沐兰香追着一只蝴蝶而来,恰巧蝴蝶翩翩落在了杯子上,似乎在闻着酒气。
女孩们大奇,涟漪说道:“这蝴蝶见人不躲。别是什么三丰仙长吧?咱们再倒一杯供供它。”
取来一只干净的杯子,斟满了酒,放在紫檀小几上,几个女孩认认真真的祷告一回,谁知蝴蝶还真的飞到了杯子口,须子在酒面上连着点了三点,众女顿时目瞪口呆。
“莫非真的是仙蝶?”涟漪忙说道:“快去叫叶子回来,给它留个小照。”
嘉兴也惊异的道:“还真个善解人意,给我取来画具,我也要结个善缘。”
一群女孩心里就像炸了锅似的大惊小怪。偏偏又不敢胡乱叫嚷,明明是一只蝴蝶停在酒杯上,愣是被她们当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很快又吸引来很多人,轻手轻脚的站在远处观望。
小叶子匆匆跑回来,奇特的是这么长时间,蝴蝶依然纹丝不动,更增添了几分神秘。
当下几个女孩在石案上研调色彩,有用传统工笔水墨技法的。也有用徐灏传授的素描,或是欧洲的油画技巧,对着蝴蝶仔细勾勒。
沐兰香睁大了眼眸,安安静静的看着姐姐们作画。俗话说认真的人最美丽,心里非常羡慕,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画。
画了好一会儿,尚在润色。此时沐凝雪走过来,仔细看小叶子的画中蝴蝶,竟与真蝶宛然逼肖。连翅膀上的斑纹,以及左翅上的损痕,也能渲染出来,笑道:“这丫头的画技真可谓通灵了,青出于蓝胜于蓝。”
一同前来的萧雨诗说道:“这仙蝶轻易不到人家的,所到的地方必是风雅人家,居然还瞧得起咱们,也是个缘法。”
沐凝雪笑道:“咱们哪配说风雅呢,它是专为了公主来的,连咱们也沾了光了。”转而笑向蝴蝶说道:“道长有灵,替我们谢谢她吧。”
那蝴蝶好像听懂了似的,展开翅膀飞向了嘉兴公主,在她身上绕了两圈,翩然飞起,一眨眼已经飞到了廊外,闹得众人纷纷追了过去。
人人都说:“这一定真的是蝶仙子了,她来替姑娘们凑趣的。”
涟漪非要小叶子在画纸上补了她和红黄紫三色花卉,自己动手裱了个小琴条,钉在了粉壁上。
半个时辰后,徐灏送走了客人,背着手走至太湖石畔,远远瞧见那一丛红剪绒旁边飞了无数的蝴蝶,有深绿的、有粉白、金黄的,也有斑斓五彩的,绕着花丛翻飞不定。
小叶子和兰香正举起罗袖来回追扑,直入花荫深处。
那衣袖翩翩,也似一双彩蝶,对面把个嘉兴不觉看得呆了,靠在一块山石上凝视痴立。涟漪等得不耐烦,又走出来寻人,瞧见她们三人的痴憨之态,笑道:“人说做戏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一对疯子,一个傻子,倒凑在一块儿来了。”
三个女孩听了不禁笑了,嘉兴说道:“谁是疯子,谁是傻子?那些假装道学的大家闺秀,一步不乱走的,才是真傻子呢。”
涟漪笑道:“傻不傻,疯不疯,暂且不论。我问你们,做的诗在哪里?”
“哎呀!”小叶子忙拉着兰香去写诗。嘉兴说道:“我早交了。”
看到这一幕,徐灏强自笑了笑,不但想起自己当年陪着姐妹们的往事,也感受到了红楼梦里贾政的心态,孩子们长大了固然可喜,但不久后就要一一出阁,到时人去楼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滋味。
也不能怪古人多愁善感,对后世的父母来说,女儿二十多岁的才嫁人,反过来发愁姑娘嫁不出去。
而这时代早一点的十三四岁,初中生的年纪就要离开家,自然格外的舍不得。
想想难免有种荒唐之感,自己现在才多大?若今年涟漪和徐烨成亲,保不准来年就有了孙子孙女,三十来岁的爷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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