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大黑山景色秀美,山脚下的小村子,村里的石墙角冒出来一枝枝连翘,绽放出灿烂的金黄色花朵。
村庄附近向阳的山坡上杜鹃花盛开一片,惹来了成群结队的蜜蜂。湿润的季风翻过山脊,越过山谷,大黑山山腰上的杜鹃花还只是刚刚绽放出花芽,这里凋零的树枝在北边来的强风中颤抖不已。
山外和山里好似两个世界,大黑山是辽南第一山,主峰海拔高达6631米,面积大约二十三万平方公里。
为了绘制军用地图,陆续在这里发现了隋唐时期遗留下来的卑沙城遗址,以及至今保留完整的唐王宫道院,因距离山顶仅有一百五十米,所以历经千年而不倒,避免了刀兵战乱。
附近还有李世民东征高句丽时建造的石鼓寺遗址,为了满足百姓需求,徐灏最近拨款进行修缮重修。
在大黑山西北麓,还有一座建自唐代的响水观,十米高的硬山式三楹出夏殿堂,青砖灰瓦,雕梁画栋。殿内供奉着后土、女娲、观音等神仙。
院内有池塘和五棵合抱粗的古树,清水绿荫,满院生凉,正殿右侧有一个四十米深的天然洞穴,称为瑶琴洞。洞内有清泉一泓流出,潺潺作响,泉水自南而北从嵌在寺外上的龙口中泻下,激荡至蹲伏于水塘中的碧蟾口内,哗哗作响,飞传整个山谷,故名“响水观”。
古迹的发现,使得徐灏对隋唐时期产生发自肺腑的尊敬,也坚定了他要不惜一切手段,务必要铲除一切阻碍的觉悟。
山谷里,徐灏一身采药人的打扮和先入门的高峰行走在山间,后面跟着学徒许继,山里又让他感受到了天气的寒冷。
高峰时常夸耀自己在女医门下已经三年了,看到许继和徐灏把杜鹃的干枝折下来仔细端详,唠唠叨叨的说。若想要看到高山地带的花开出蓓蕾,最早也要等到下旬左右,然后他好像把这座山当成仇人似的,用力吐了口唾沫。
徐灏把自己当成了学徒。神色很认真,而许继也是头一次来采集药草,身上穿着新婚妻子折叠整齐熨过的棉衣,背上背着用常春藤编的采药网兜儿,手中拿着钩子似的的锄头。
而有着两年采药经验的高峰,穿着令人眼花缭乱,衣服上的补丁花花绿绿,已经非常破旧了,光补缀就有数十处,有些地方贴着皮补丁。手里的药锄比许继的要长半尺,腰上还挂着两把长短不同的锄头,左右两侧的腰间分别挂着两具大小不同的竹筒。
小竹筒是用来放山蜈蚣的,大竹筒从他有时一个人落后独饮的模样看,里面装着的是酒。
徐灏很欣赏香玉制定的门规。男性门徒要经历类似艰苦的采药生涯,长达四五年乃至十几年的学医过程,以磨练自己的意志和增长丰富的行医阅历,而女性门徒也有各种的锻炼,每当各地发生瘟疫时,大批男女弟子第一时间会从各地赶去救助。
民间组织的生存壮大很容易遭到官府的猜忌,所以女医们的总坛设置在辽东。
三人身上都带有短枪。用来与深山里的野兽搏斗,或对付一些远道而来的异族劫匪,不过这种情形少之又少。经过持续不断的围剿,整个辽东已经很安全了。
山里的各族山民非常淳朴,千百年来彼此守望互助,只要是附近的百姓。随时都可以请求援助。
这次上山的还有十几个人,不是每个人都配有昂贵的火枪,大多还是古老的短弓长枪,不时用枪柄敲打树桩或岩石,告诉分散的同伴自己所处的位置。
一路上徐灏饶有兴趣的听着高峰的讲解。桔梗是最常见的药材,可以化痰给肺病患者服用,采集时间从晚秋到来年春天,挖出来后清洗干净晒干,晒干的方式分日晒和阴干两种。
虎杖对孩子尿床和女人月事不调有特效,木桶只有在晚冬与初春采集才有药效,可以用来治疗眼疾。俗名叫做万病草的石楠整年都能采到叶子,是最容易寻到的药材之一。
这时高峰走过来眨眨眼,笑道:“一瓢石楠叶加半瓢水用温火熬成五小碗,混入两碗蜂蜜后再熬成三小碗,连续三个晚上喂给女人吃,第四晚开始,女人就会缠着要做房事,是催-淫的妙药。”高峰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们都不知道徐灏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最新入门的弟子,因徐灏的小白脸形象,似乎门内的师姐对他全都另眼相看,这让高峰等大弟子非常的不舒服。
所以高峰以前辈的姿态,粗略告诉药材的模样、色彩以及采集方法,说的太过粗略简单。
二人都是初出茅庐的菜鸟,睁大眼睛四处寻找,也找不出什么药材,又得紧紧跟着高峰的身影,担心走丢了迷路。
许继非常认真,每当发现药草都会一丝不苟的挖土,跪在地上满身泥污,而徐灏则不免有些三心二意,时不时的凝望远处的青山,思索着其他事情。
过了好半天,徐灏发觉自己怎么也找不到草药,正好高峰在山坡上坐着喝酒,跑过去从兜网里拿出来每一样药材的样本,然后交给许继好作为参照之用。
高峰不动声色的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讥笑,使得许继暗下狠心,就算在山里迷路,也一定要采到高峰一半多的药材不可。
如此直到太阳快下山时,他网兜里也只有少得可怜的草药,而徐灏更可怜,四五根桔梗而已。
许继有些灰心,等徐灏过来拿出包里的饭团递了过去,这是病房负责病人饮食的师姐给的,现在早就冷了。
徐灏担心引发山火,打消了生火的念头,随便咬了一口就着山泉灌进了肚子里。
突然头顶上传来棍子敲打岩石的声音,徐灏手中的短枪迅速指了过去,而许继则抬起头来,原来是高峰,正站在上边俯视着二人,倒持着猎枪。笑嘻嘻的道:“把你们的采药兜子给我看一下。”
许继说道:“没什么东西。”
高峰问道:“什么也没有吗?”
徐灏见状把自己的兜子举起来,说道:“我什么都没采到,许师兄只有几根桔梗。”
天黑了也看不清楚,高峰不屑的道:“这些东西都扔了吧。”
“为什么?”
“你们带这些回去。师父能看得上么?”高峰摇着头,“别以为采的药师父都会接受,进药库前,得先经过大师兄的鉴别才能交给师父,而师父一向冷酷无情,只要不是他需要的药材,全部都会扔掉,完全不在乎我们这些拼命找药材之人的辛苦。你俩这点东西,大师兄根本不会给师父过目,只会白白的挨骂。”
噌的一下。他从一丈高的岩石上跳了下来,此乃爬山练出来的功夫。高峰得意一笑,“师兄们都在酒肆那儿等着我们,出来采药虽然是各自行动,但回去时得一起走。”
太阳一下山。徐灏明显感觉到了寒冷,他之所以选择做一名弟子,就是要暂别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想山里的气温急剧下降,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时远处一群獐子不紧不慢地爬上山坡,要越过杂草茂盛的山脊。
忽然高峰从自己的药兜里,抓起满满的两把草药放进许继的网兜里。又给徐灏了两把。
许继深深鞠了一躬,说道:“谢谢高师兄的心意,可不会对你造成麻烦吧?”
“没事。”高峰笑了笑。
等三人和满载而归的师兄们汇合,说说笑笑的到达女医门柳泰师父家,已经是薄暮时分了,村里家家户户屋顶上的炊烟像浓雾般蔓延着。
医生在辽东自然是备受尊敬的职业之一。每个乡镇都开设了医院,尽管只有一两位医生坐诊,可对凝聚民心起到了无可估量的作用。
徐灏这一批学徒几乎都是本地人,父母不是猎户就是军户,人人都渴望着学会医术当一名医生。地位相当于一名秀才。
柳家在村里称之为府,徐灏和许继拎着兜子站在院子里,大家伙都把他俩第一天的收获当成话题,连里面的弟子都纷纷出来观看采药网兜,其中包括四五个师姐,先是彼此面面相觑,然后吃吃的笑了起来。
貌似是嘲弄的笑声?徐灏心里嘀咕起来,许继则耐着性子忍受着师兄们的挪揄,等待正在吃晚饭的大师兄柳国道。
忽然走过来两只灯笼,是柳国道和师娘吴氏带着丫头出来,先照向师兄们采集的草药,一个个顺利通过了。
徐灏第一次看见师娘,一位面相很慈祥的中年妇人,穿着一件绸缎面子的棉袄,青色的长衫。柳国道是吴氏的长子,今年刚刚二十岁,从三岁起跟随父亲学医,资历和医术独步众弟子,听说来年将进京参加太医院的考试。
等检查高峰的草药也通过了,吴氏说了句“辛苦了”,许继赶忙把自己的兜子打开,柳国道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一看,问道:“这些是谁采回来的?”
许继很有把握的答道:“是弟子采来的。”
柳国道又看看徐灏兜里的草药,徐灏硬着头皮说道:“是我采的。“
不想柳国道把采药全都一把把拿出来扔在地上,责备道:“你们两个傻瓜,这些只是长得像药草。”
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笑得最大声的竟然是高峰,许继这时恍然大悟,狠狠瞪着对方。
徐灏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捉弄新人太正常不过了,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师兄们捂着肚子狂笑,有人笑道:“我还以为你们颇有眼力呢,原来是一对睁眼瞎。”
徐灏依然很淡定,这些刁难对他来说没有一点杀伤力,但许继却忍受不了,脸色顿时涨的通红,对着高峰愤怒的握紧拳头,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模样。
正在这时,大家突然止住了笑声,就见师父柳泰静静地站在门口。
面对突然出现的柳泰,高峰抢先说道:“弟子禀告,他们两个新入门的弟子根本不听我的话,只知道在山披上乱挥锄头。”
“你无需解释,你们作弄师弟的伎俩,我不看也知道。”柳泰俯身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桔梗,惊讶的看了一眼,把它递给了儿子柳国道,“如果找不到也就罢了,只要找到了药草,即使只有一根也要尽力去挖。”
徐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其他弟子们则非常惊讶,明显不是师父的作风。
柳国道提出异议:“采的药太小了,不配当做配药的材料。”
“第一次上山自然不能保证找到用来配药的好药草,我要说的是,就算找到了一根桔梗,也要像看到山参似的,尽心尽力小心翼翼的挖出来,让丝线般细的小根都不受伤。”柳泰说完,把视线转向许继,“不错,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下轮到徐灏惊讶了,本以为或许柳泰师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来奉承自己,谁知是因为这个,果然能成为师匠之人不简单,而自己则太有些想当然了,把所有人都往官场上去套。
许继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柳泰笑道:“你对药草的执着如果能坚持下去,我保证你会有前途。”
许继和徐灏都感到了一丝温暖,从柳泰师父的眼神和口吻,他对一根小小的桔梗都怀有敬畏之心,感受到医道的正直和强烈冲击。
柳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对儿子轻声道:“就让这个孩子负责药库吧。”
所有弟子再一次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连许继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师父竟然让才入门的新手负责药库!
师兄们皆涨红了脸,柳国道大声说道:“他连草药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今天才初次上山的新丁呀。”
柳泰背着手说道:“石头放得再久也不会变成玉,入门久又有什么用?只要不是笨蛋,药草名字学习几天就能熟悉了。”
二师兄李铁急切的问道:“弟子一直帮师兄负责药库,现在是不是能升到病房做事呢?”说着说着,一副苦大仇深的可怜相,“弟子在师父膝下已经四年了,一直拼死拼活的做事。为了取到给病人煎药用的泉水,不管刮风下雪,总是一大清早背着水囊走二十里的山路,走得脚底都起泡了。
白天上大黑山采药草,山谷里没有一处不留下我锄头的痕迹,去年开始负责药库出入管理,每天晚上还要切药材,整个手掌都长了茧子。弟子最大的心愿是进入病房,帮师父拿着蜡烛和病历薄,能在近处仔细学习您给病人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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