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
已是深秋时节,天色渐凉。入夜的霜露昭示着季节的轮回,再过一个多月,关中就会飘起第一场大雪,到那时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煞是好看。不过,这个时候也正适宜赏秋,天地间一片金黄,再没有比这更壮丽的景色。在日出之时,或日落之刻,站在高山之巅,凭栏远眺,关中尽收眼底。或起悲凉之意,或起振奋之情,全在乎一心。
咸阳依旧热闹非常,商旅络绎不绝。南阳郡丢失的消息早已为秦人所知,但稍有常识的秦人都知道,决定天下大势的是太原、河东战场。河东方面,有穰侯的十万大军,依托安邑重镇,足以立于不败之地。太原方面,眼下虽然还是僵持,但秦人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们坚信,他们是必胜的。
为了保证白起大军的粮草供应,大半个河西郡已被淘空。而且咸阳新征的粮食也在源源不断地运往河西郡,再转运太原郡。严苛的律法足以保证效率的执行,哪怕道路漫长曲折,也从没有一支秦军的辎重队误期。
咸阳宫里,秦王正对着一份战报哈哈大笑。黑冰台的密探传来了最新的消息,赵军前线粮草不继,赵王已经命令廉颇且战且退,率军退守汾河东岸。这意味着秦军可以居高临下,南略河东、三川、南阳三郡。不过,就秦王看来,赵国虽然决心退却,但不给它一个深刻的教训,秦王心中之恨还是难消。
“传寡人的命令,白起在重创赵军后不必停留,直接南下与丞相汇合,收复河东、河西失地。”秦王朝身旁的宦者令说道。
“喏!”宦者令领命而去。
咸阳,宛侯府。
公子市怡然自得地望着池中的游鱼,坦然自若。十日前,他上书请求去雍城旧都祭祖,为前线军团祈福。秦王应允,并派心腹领兵五百护送。不过秦王不知道的是,他以为已经远在雍城的公子市其实一直悄悄潜伏在宛侯府内。
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公子市一次打猎归途遇一乞丐。发现他与自己惊人相似。公子市心下大奇,本欲杀之以绝后患,防止有人用他假冒自己。
但旋即,公子市想到,也许可以用这名乞丐来行掉包之计。当时秦王和自己的关系剑拔弩张,如果秦王动了杀机,自己说不定可以靠这名乞丐金蝉脱壳、死里逃生。于是,公子市将这名乞丐囚禁府内,好生养着,教他礼仪。
在发现秦王绝无心意将王位传给自己后。公子市本以为宣太后会支持自己,这样,即使秦王再如何不肯,也不得不接受这一既定命运。然而,派质子去楚国一事彻底灭绝了公子市的最后一丝希望。公子市知道。自己若想在有生之年登上王位,只能铤而走险,那就是谋反。
谋反在秦国是大罪,公子市自是知道其中的风险,但没有风险何来的收获。在公子市决定武力夺权后,他就开始一步步谋划。
这三十多年来,公子市培养的心腹很多。但大都为秦王所知。放在明面上的力量永远是威慑性的,但决定成败的往往是那些暗中的棋子。公子市开始庆幸,自己当初听了谋士的话,培养了为数不少的暗棋,其中不少人已经身居高位或者位卑而权重。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姜文和卫浑。
随着卫尉领兵出征。秦王宫的守卫重任已经交给了王寮副手姜文。秦王却不知道,公子市曾无意救过姜文之父,姜文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公子市一派。
姜文自身也是一个权力**极重的人,只不过他忠厚耿直的外表瞒过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他的上司王寮。王寮看在他本份、忠于职守的份上。向秦王举荐他代替自己护卫王宫,秦王欣然同意。
公子市随后在第一时间联系了他,并许之以大良造的高爵。姜文深知,若是按部就班,自己最多以卫尉的职位致仕。就这样,自己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在捷径和艰途中,姜文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捷径。何况,公子市本来就是秦国的法定继承人,姜文如此选择,心理负担少得多。
卫浑则现为咸阳尉,负责咸阳外城的守备工作。说起来,他本是一个不错的官员,忠君、有才干,如果不是因为嗜毒、好色被公子市抓住把柄,说不定他还在效忠秦王的康庄大道上一路前进。但可惜,造化弄人,这几年来,他手上的把柄越来越多地落在公子市手中,每一条都是杀头的大罪。因此在公子市提出拉他一起谋反后,他不得不从。
卫浑也有着自己的算盘,咸阳五千大军,三千掌握在自己手中,两千掌握在姜文手中。如今两个人都上了公子市的大船,没理由造反不成功。只要成功了,自己就是从龙之臣,之前的污点也会洗的一干二净。
今天已经九月二十四,对大多数人来说再寻常不过。不过,对公子市来说,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他决定于今夜谋反。成功了,他就是大秦之主,叱喝天下;失败了,无非是身死异首,魂归黄泉。这是公子市最大的一次赌博,以身家性命为赌注,虽然他一般不赌,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赌。如今内外城尽在公子市掌握之中,公子市感觉自己没道理会输,所以他敢赌。
公子市的心腹管家侍立在一旁,望着脸色平静的公子市,心中大加感慨:“眼看晚上就是决死一战了,公子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实乃非常人所能为也!”
这个时候,公子市却是慵懒的张开了双臂,微笑说道:“老田,我先去休息一下,晚上醒来你陪本公子去王宫看烟火如何?”
说完,公子市不等心腹管家的回应,径直优哉游哉地踱步走回卧室,只留下心腹管家一脸讶然的愣在一旁。
夜色很快来临,咸阳的大街上不时吹过阵阵凉风,也许是秋意太凉夜色已深,大街上除了更夫再无一个行人。而此刻,王宫军营里却是一片灯火明亮,代卫尉姜文全身披挂铠甲,坐在中军帐内,两侧立着伯长以上的中层军官。
看着人数已经到齐,姜文清了下嗓子,一脸郑重地言道:“诸位,本将执掌宫廷禁军,自知责任重大,故不敢有丝毫懈怠。然有心怀不轨之徒藐视军纪,行为乖张,不为大军所容。故本将连夜召集诸位前来,所为严明军纪。”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姜文虽然只是一个代职,但也可以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他上任的十多天一直没有大的动作,大家本以为就此这样过了,没想到突然搞了出紧急集合。即使再傻的伯长也知道,姜文怕是要拿一些人开刀,树立权威了。因此,所有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同时祈祷自己不会这么倒霉被选为“典型”!
姜文很满意台下众将的反应,这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故意停顿了一小会,姜文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来人啊!五百主张翰,伯长季英、季共贪污军粮,诋毁本将,给本将拉下去,限令其三日内交代罪行。”
被点到名字的张翰当即就表示冤枉,要求姜文给出证据。姜文却是根本就不理睬,一句:“若是冤枉了你,本将当着众人的面向你赔礼道歉。”就打发走了对方。
其余的将佐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被点名,另一方面也在感叹张翰平日里对姜文多有得罪,如今被惩治了一番。一时之间,大帐只能一片肃然。
姜文听着大帐外仍在喊冤的张翰叫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随即神色一变,正色言道:“吾有王上密旨,众将接旨!”
众将大惊失色,但还是朝着姜文高举的“王旨”跪了下去。姜文这个时候才言道:“寡人继位已有三十四年,民丰物饶,宇内昌平,然有小人作祟于宫中,勾结朝外大臣,欲对寡人不利。寡人今命姜文执掌禁军,入宫勤王,尔等悉听姜文一人调遣,不遵者斩之,妄言者斩之。”
姜文念完“王旨”后,底下一下子就乱了套。好端端的接到秦王这样一个命令,大家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马上就有一个五百主问道:“将军,王上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末将怀疑其中有诈,请求一观王旨。”
虽然禁军负责值守王宫安全,但无王上旨意,亦不能擅自深入内宫。而且凡调派士卒超过五十人者,必须持有王上所发虎符,与军中虎符相并方可。这个命令委实有些奇怪。
“如今虎符落入奸人手中,王上派遣内侍好不容易才通知本将。你是在怀疑我假传王旨吗?”姜文不悦地盯着刚刚发话的五百主。
“末将不敢!”五百主汗流浃背,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没有虎符本就不合规矩,若是有人冒充王上旨意,我等入宫岂不是遂了敌人心意。为王上计,为大秦计,请将军将王旨给于众将一观。”
姜文环视了下四周,发现他们都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于是言道:“好,那就给诸位一观。不过,观看过后必须立即随本将入宫勤王,若是不听本将号令,那就杀无赦!”
听着这充满杀气的话语,众将心头一凛,正色应道“喏!”很快,众将就看了一遍王旨,确认为真后,随即在姜文的带领下杀向了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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