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消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一时之间却还没有散去,除昌运宗外,长春宗、碧月宗强者也已赶到,正在各自忙着救治宗门弟子。
天夜盘膝而坐,他微微低首,脸上一阵阴晴不定。发现凌雪落入险境时,他确有过将她救下的念头,但想到她在天都殿外当着所有内宗弟子的面让他颜面尽失,再加上当时形势确实凶险,若出手极有可能连他一并被困兽潮之中……他鬼使神差下竟选择独自脱身。本来已与碧月宗月瑶瑶达成协议,此事绝不对外宣扬,他身边紫竹峰弟子为避免惩责自然也不敢多言。如此只要广源峰一脉弟子全灭,此事便再无人知晓。
但谁知月瑶瑶此女被莫语震慑,竟将此事抖了出来。事情已遮掩不住,一旦宗门知晓势必会追究到他身上,难逃惩处。想到此处,他心中便愤恨难消,莫语,都是因为莫语!若非他,岂会生出这些波折!
便在他暗暗咬牙切齿时,周边弟子纷纷骚动起来。
“宗主他们回来了!”
“希望三位师兄与师姐安然无事。”
“荀昭、勋凉、莫语、凌雪联手,面对五阶灵兽也全然不惧,绝不会有事!”
唰!
灵光落下,柳边城、花龐、雪厉然神色阴沉,周身散发出沉重气息,瞬间吸引了各宗修士视线。
天夜起身,抬首便见雪厉然大步走来,他心中一凛急忙拱手行礼。
雪厉然已寒声开口,“天夜,本座问你,之前你是否与碧月宗弟子月瑶瑶,联手自浴血平原深处退回?”
天夜一阵惊慌,但此事证据确凿他却不敢推脱,硬着头皮道:“是。”
“本座再问你,你可看到凌雪落入兽潮险境?”
“……是。”
“你倒敢做敢当,很好!你既看清凌雪陷入兽潮,为何没有出手救她?莫非宗门平日便是这般教导与你,回答本座!”
天夜面庞僵硬,他眼眸一阵闪烁,“弟子……弟子……一时惊恐分寸大乱,才会慌不择路逃走,等我回过神再想去救凌雪师妹事却已晚了。弟子绝非有心如此,还请长老宽恕!”
“宽恕!”雪厉然猛地低吼,周身荡漾起刺骨寒意,“你可知道,因你的怯弱畏惧,令我四季宗四名真传弟子落入险境!荀昭、勋凉重伤,凌雪昏迷不醒,莫语更已葬身兽潮之中!你要我宽恕你,本座如何宽恕你!”
天夜身体瞬间僵直,他心中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难以掩饰的恐惧。不错,他确实很想莫语去死,但却不是在这件事中。因为他未曾对凌雪施以援手,令荀昭、勋凉、凌雪重伤本已是大错,若再因此导致莫语死亡,他也将受到严厉的惩责!他“噗通”跪下深深埋首,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弟子没想到会这样,还请长老明察!”
雪厉然深深吸气,眼底流露一丝复杂,沉声道:“本座令谕,紫竹峰弟子天夜畏险自私铸就大错,剥夺真传弟子身份,永不再进!”
周边各宗弟子同时倒吸冷气,真传弟子在宗门中地位极高,是当做宗门的继承者培养,每一个都有可能执掌宗门大权,最不济也能成为宗门长老。雪厉然将天夜真传弟子身份剥除,永不再进,等同将他彻底打落尘埃,再无翻身之日!
这惩责极重!
天夜猛地抬首,满脸难以置信,显然没有想到雪厉然竟会对他处以如此严重的惩罚!失去真传弟子身份,他原本光明远大的前途都将烟消云消,甚至一无所有!
强烈的恐惧瞬间充斥了他的心神!
“师叔!师叔我错了,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求您不要剥除我真传弟子的身份,求求您!”
他磕头如捣蒜,地面“嘭”“嘭”作响,眉心很快通红破损,鲜血顺着鼻梁留下,形容凄惨。
雪厉然眉头一皱,拂袖转身离去。
天夜一呆,很快转向柳边城、花龐两人磕头,“掌门师伯、二师伯,弟子真的已经知错了,求你们劝劝四师叔不要废掉我真传弟子的身份!弟子真知错了,你们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柳边城略作沉默,缓缓道:“莫语已死,你要如何悔过?”
天夜身体顿时僵住,他慢慢看向花龐,眼中尽是哀求。
花龐神色复杂,轻轻叹了口气,“天夜,这次你真的令本座失望。”
绝望!
彻底的绝望!
天夜感觉体内的力气在一丝丝的抽离,他想要倒下,胸腔中却渐渐升腾起愤怒的火焰。
“凭什么?”他突然开口,声音尖锐,充满了声嘶力竭的疯狂。
“凭什么我要去救凌雪?凭什么我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难道她的命是命,我的命在你们眼中便一钱不值!我承认,舍弃凌雪独自逃走确实有错,但我只是自保,你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莫语他死在兽潮中,是他自己要去救人,若我去救,或许死的就是我!难道要我死了你们才觉得我是对的!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去死!”
天夜站起身来,他面对着柳边城、花龐、雪厉然三人疯狂咆哮,像是一头绝境中的野兽,鲜血淋漓的面庞一片狰狞。
“宗门门规中,从未有一条注明,同门遇险需要冒死相救,既然没有标准,我便没有犯错!你们凭什么剥除我真传弟子的身份!我加入四季宗六年,为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你们知道吗?凭什么因为莫语的死,就要将我一下打落尘埃再无翻身之日!我不服!我不服!”
柳边城突然开口,“够了!”他声音不高,但落入天夜耳中却似一道惊雷,让他声音戛然而止。
“莫语听闻凌雪遇险便直接赶往援救,你是如何?他本有机会从险境中独自逃走保全性命,却选择以自己死亡,救回荀昭、勋凉、凌雪及一众广源峰弟子,若你你又要如何?”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天夜,你与莫语之间的差距不在于修为资质,而在于心。如你这般,本宗如何安心在未来将宗门部分权利交付与你。废你真传弟子身份,便是为此。如何不该?你有何资格不服?”
天夜如被冷水兜头浇下,所有愤怒不甘刹那消失不见,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整片空间亦在此刻沉寂下去。
原本为四季宗一名可怕弟子殒落,日后能够少去一名大敌而沾沾自喜的各宗弟子,此刻突然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巨石,一个个沉默下去,但他们的心神却渐渐震颤起来。
以柳边城的身份,自然不屑于说谎,那这便是事实。
原来,你竟是这样死去的吗?
这一刻,各宗弟子心头纷纷涌出一个念头,若换做自己,会怎么做?他们很容易得出答案,正因为如此,心中便越发敬佩。
江辰心绪激动,他突然走出直到四季宗修士所在,拱手深深行礼。
早在莫语出手击溃昌运宗真传弟子时他便知道,最初所见村落废墟中的狼群,必定是被他独自击杀。原本想着,他是在快速赚取战绩值,但现在看来,或许你是在为整个村落被残杀之人报仇吧。
“莫语兄,一路走好。”他心中默默开口,转身离去。
又一名长春宗真传弟子元刚正大步上前,沉声道:“我这一世敬佩之人不多,莫语你是一个!此生没有机会与你交手,实乃人生大憾!莫语兄弟走好,若有来世,元某定要与你战过一场!”
他未走,便有更多各宗弟子上前,躬身行礼,以此表达敬佩悼念。
一名又一名各宗弟子上前,越来越多。
上官灵贝俏脸雪白,带着身后一众眸子通红的师妹,向柳边城恭谨行礼,“晚辈碧月宗上官灵贝,携各位师妹参见宗主。晚辈与众位师妹受莫语师兄庇护才能保全性命,大恩此生难报,还请宗主允许我等姐妹以家眷身份,代师兄还礼。”
柳边城有些艰难的点点头,一言未发。
上官灵贝拜谢,带着身后诸多女修在一旁跪下。
荀昭、勋凉一言不发跪在另外一边,广源峰弟子随后跪下,很快主峰、天罚峰、紫竹峰弟子也纷纷上前,两人身后四季宗弟子越来越多。
天元子看着眼前一幕,微微摇头,叹息道:“四季宗出了一名好弟子,可惜气运太弱就此折损。否则无需太久,我各宗弟子,怕是都要以此子为首了。”
一符宝宗长老微微皱眉,“此子资质确实为上上之选,但宗主贺仪如此看重他?我宗门冯天心,长春宗元昌,碧月宗林琼,昌运宗陈羽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资,成就未必在他之下。”
“此事无关资质……罢了,既已死去一切成空,也无需再说。”天元子摆了摆手,目光在符宝宗众弟子身上扫过,“不必看本宗等人心意,你们想要一拜便去吧,他也确有这般资格。”
符宝宗三名真传弟子带众多内宗弟子纷纷称是,大步向前走出。
除昌运宗弟子一脸阴沉不做表示,各宗弟子尽数上前参拜悼念。天夜孤零零站在一旁,感受着的疏远与冷漠,一道道充满鄙夷不屑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他袍袖内拳头紧紧握在一起,指甲没入血肉。
“莫语!就算你得到再多敬仰又如何,你死了,你已经死了,这所有一切都无半点异议!而我还活着,我天夜还活着!我发誓,总有一天要将现在失去的一切,一点点全部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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