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王元宝之女”
如此感慨,也不知道发生在多少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宅邸中。尽管杜士仪并无爵位,父祖尽皆官位不显,五代之内最高也就是一任刺史,可架不住他自己才华横溢名声显赫,最要紧的是前途无量之外,还能用那些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风雅物事来赚钱,如今身家颇丰,哪家女郎嫁给他,上头又没有父母,将来封妻荫子几乎毫无疑问。所以,因为他一个克贵妻的名声没有下手,如今却眼看这样的如意郎君成了王元宝的佳婿,目瞪口呆的感慨自是不在少数。
“真不知道他是早有定计,还是却不过金仙玉真二位贵主的情面,抑或是他于脆就是那两位的入幕之宾,这只不过是为了遮掩”
这是王毛仲在得知事情原委后,不无恼怒撂下的一句话。然而,柳惜明的愚蠢举动,再度断绝了他从**上消灭杜士仪的可能。而这么一桩婚事竟然能够经由御赐,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别说杜士仪,就算是王元宝也沾了大光,日后那些达官显贵们若再想打人主意,却得权衡不再避讳人言,真正站在王元宝背后的那两位金枝玉叶。更不要说京兆杜氏本就是长安地头蛇,这样一门御赐的婚姻,总不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家姻亲。
但最重要的是,杜士仪根基已成。这还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强强联合
杜暹尽管对此桩赐婚深深不满,可源乾曜的话还是击中了他的软肋。又不是什么真的事涉家国的大事,既然是天子一高兴下令赐婚,他只能顺着这意思算了。不过,他心中仍旧暗自纳罕,娶了如此出身的妻子,杜士仪就不怕仕途上险阻重重?而他这个黄门侍郎既是偃旗息鼓,当初杜士仪在门下省当了多年左拾遗,门下省的其他人就更不会在这种喜事上煞风景了。
赐婚的制书正式下达之时,杜宅固然喜气洋洋,而王元宝也欢喜得有些懵了。他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行礼接下制书,又将其供上正堂,等到随行到洛阳来的长子王宪亲自去打赏了天使,又派人到外头放了火盆扔了好些竹节进去,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外头传到里头,他方才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正值王宪进门,他不禁霍然起身抓住了长子,连声问道:“我真不是在做梦?”
“阿爷,是真的,这制书都已经供在正堂里了,岂还会有假?”王宪也是喜出望外。此前王元宝知情之后口风很紧,只说王容是被金仙玉真二位公主派去各名山大川祭拜,三年没见妹妹的他也唯有思念而已。此刻一想到能有杜士仪那样一个妹夫,他就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我还以为幼娘真的要这么孤孤单单修一辈子的道,没想到陛下会御赐如此好姻缘等等,阿爷,杜十九郎可不是普通人,他会不会心底不愿意?到时候他若对幼娘不好……”
“不愿意什么”王元宝正想说他求之不得,话到嘴边方才堪堪忍住,“当初就是他把幼娘从那些奸徒手中救回来的,两人又是老相识了,怎么会不愿意?总之你别给我想那么多,把这几年我积攒下来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到时候回了长安,我要风风光光地嫁女儿”
“哎,爹你就放心吧”
王宪眉开眼笑地答应一声正要往外走,突然又被王元宝一口叫住。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着父亲,却见王元宝蠕动了一下嘴唇,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先去预备厚礼,我去拜见金仙公主。唉,若不是幼娘拜入她门下,早就被那些求亲的人给逼得走投无路,哪里还有如今这好姻缘?”
永丰里崔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赐婚,上上下下同样是一片哗然。除却早就知道兄长心意的杜十三娘,赵国夫人是觉得匪夷所思,而崔俭玄则是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崔五娘反倒显得最是淡定。
早在当初和王容相遇的那一次,她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几分端倪,只那时候是怀疑,如今方才知道,她的直觉果然准得无以复加。什么司马承祯批的命格,断的婚姻,天作之合是天作之合,只是他们自己先两情相许,而接下来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铺平那条婚姻大道而做的种种筹谋而已。然而,实在没想到,杜士仪那么能忍,而王容也那么能忍,一转眼就是五六年,他们竟然能耐得住那漫长的岁月。
“不行,我要去看看杜十九,他这会儿只怕不知道多郁闷呢”
崔俭玄嚷嚷一声正要往外冲,身后突然传来了喝止声:“不许去”
这异口同声的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杜十三娘有些赧颜的尴尬,而崔五娘则是嘴角一挑笑了笑,随即才板着脸对转过身的崔俭玄说道:“陛下赐婚,岂是外人能够置喙的?再者,你怎么就知道杜十九郎定然不愿意,还会心中郁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别胡思乱想了,你有功夫替杜十九郎去操心,还不如好好去管一管琳娘和朗儿,好歹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别老是冲动得像是孩子”
崔俭玄还想再辩解,杜十三娘也上前拽住了他,歉意地向赵国夫人,并崔承训丨崔椅崔五娘这些兄弟姊妹打过招呼,就把人硬拉了回房。而赵国夫人心中感慨万千,把两个儿子遣退了回房后,她单单留下崔五娘在身边,却是许久方才不无叹息地说道:“当初太夫人还在时,想要杜十九郎为婿,十三娘为媳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如今十三娘却已经嫁入崔氏儿女双全,杜十九郎也要娶妻了。”
“阿娘,你不用想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十三娘和十一郎能够和和美美,杜十九郎能抱得佳人归,这也是上天体恤他们。”崔五娘亲热地抱着母亲的胳膊,因笑道,“就连九娘,过不了多久也会是做母亲的人了。倒是夏卿这一科制举,我听说有些不妙。”
赵国夫人本想安慰长女几句,可见她根本不接话茬,又转到了王缙的草泽自举科上,她也只能跟着转了话题。崔五娘婚姻不顺,她自然希望崔九娘这幼女能够嫁得好些,好在王缙亦是文名卓著,对崔九娘这个妻子也体贴,只仕途却起步得晚,这一科的要紧不言而喻。
“究竟有什么不妙?夏卿的策论之前也誊抄出来让我们都看过,无可挑剔,莫非还会被人黜落?”
“每科制举,所取绝不会超过五人,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即便夏卿才学再好,倘若没有慧眼识珠的伯乐,仍然可能铩羽而归……”
口中和母亲讨论着妹夫王缙的前途,崔五娘的思绪却飘开了老远。初见时以为自己是赵国夫人的杜士仪;祖母和父亲接连过世,不顾京兆府试特意赶来洛阳,安慰了崔俭玄,却又劝慰了她的杜士仪;三头及第意气风发的杜士仪;明明自己已经被贬远处,却先替杜十三娘和崔俭玄完婚的杜士仪……每一个人影仿佛都重合在了一起,叠加出了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一个刻骨铭心似的印在她心里的人。
她不想再嫁,固然是因为第一段婚姻实在伤她太深,却也是因为没有遇到第二个能够打开她心扉的人。而第一个人的心,却早已属于了另外一个女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能够做的,不过是在远处看着他,因为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亲人,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守护
而顶着这样一桩赐婚,当杜士仪再入御史台时,能够清清楚楚地发现众人看他的目光和从前大有不同。他素来是不在乎这些,李林甫调任刑部侍郎,顶替的御史中丞是他从前没听说过的,因此随众参见过后,他发现郭荃已经回来,自然是散去之后便立刻去找人。然而,他在监察御史所在的察院直房门口和郭荃碰了个正着,后者却有些生疏地叫了一声杜侍御,便擦身而过往外走。见此情景,他不假思索地便翻身追了两步,一把扳住了对方的肩膀。
“郭兄这是何意?倘若因为什么缘由不再视我为友,尽管明说。”
郭荃知道这情景也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咬咬牙把心一横正要说话,他就只听得背后传来了杜士仪低低的声音:“你不用担心我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就不能和你这宇文融心腹有什么瓜葛。你我相交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也不怕为人所知”
“唉,杜贤弟你真是……”郭荃无可奈何地回过头来,看了杜士仪一眼踌躇片刻,最终摇头说道,“我这监察御史当不了两天了,你的喜事恐怕也难能顾得上就得出外。杜贤弟,我就在此提早说一声恭喜吧。”
“调任去何处?”
见杜士仪问的正在点子上,郭荃虽不希望太多人看见自己和杜士仪来往密切,以至于连累了别人,但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朔州录事参军事。”
相比王翰一贬还是汝州长史,郭荃这左迁可谓是狠了,这也与其出身寒素不无关联。可听到朔州这个地方,杜士仪不禁心中一动,正想说话的时候,突然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嚷嚷道:“有人告今科制举不公,李大夫请杜侍御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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