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薛向笑了,“服务员,没听见客人问话么?”
尤主任想战,薛老三自然没有后退的道理,俗话说,事不过三,可薛老三这儿却是,事不过二!老尤头这一波一波又一波的,若不反击,别真把好容易聚拢的那点儿人气儿,给折腾光了。
那红衣侍应生,能在这包厢服务,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且这桌人是啥来头,不用想,光看先前自己老板当着眼前这位说话的年轻人自打耳光,便知道人家是大人物。
既然是大人物之间的事儿,就得小心应对,别一个没弄好,就遭池鱼之殃,是以侍应生打定主意,实话实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当下,就报出几种酒名儿,分别是芝华士十二年,皇家礼炮、轩尼诗、杰克丹尼。
明珠到底是远东的金融中心,尽管时下,还未有后世的体面,可国门打开的霎那,汹涌的舶来品,自然最先朝此地涌来,便是薛向也没想到这家中餐馆,还真有洋酒,且都是叫得响的牌子。
侍应生报完,尤主任偏过脸去,朝薛向笑道:“薛向同志,你看?”
“您点,您点,尽管点,说了嘛,我请客,哪有请客不让点酒的道理。”
薛向依旧面带微笑,一张白脸英俊得让尤主任想拿鞋拔子直接印上去。
“要说该是客随主便,我也不该随便张嘴,可谁叫咱没见过世面呢,今儿个就只好借薛向同志你的东风,开开洋荤啦!”
尤主任呵呵一笑,便问起了侍应生四种洋酒的性质,和价格,待侍应生依次做了介绍后,尤主任便点了瓶售价三百三十八的杰克丹尼。
国门刚打开的头几年。凡是沾洋字儿的,就没有便宜货,况且杰克丹尼在国外售价原本就不菲。
却说尤主任点罢。又笑着问众人,有谁还要。这会儿,众人早被这一瓶抵半年工资的洋酒给吓懵了,谁还敢接茬儿。
众人的表情,尤主任看在眼里,很是满意,“呵呵,也就一瓶酒嘛。大伙儿想喝就点,若是薛向同志不方便,这顿饭可以换我做东嘛!”
听了尤主任,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众人真是差点儿没作呕,谁不知道这老家伙是出了名儿的抠门,督查室聚餐,就没见这家伙掏过一回钱,却哪回都没见少他。从来就是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这会儿,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的。
“同志们。还有谁要的,没事儿,想要尽可以点!”
薛向顺着尤主任的话,提了一嘴,见无人应声,他自己点了支大瓶装的皇家礼炮。
侍应生记下一溜酒水后,这才折身出门,未几,便见三个侍应生,用托盘端了六瓶酒上桌,分别是四瓶茅台,一瓶杰克丹尼,和一瓶皇家礼炮。
酒上齐了,宴会便开始了,侍应生启开,六瓶酒后,便小步退出门去。
尤主任给自己倒上一杯杰克丹尼,自顾自先刺溜了一口,含了酒水在嘴里,砸砸有声。
而薛老三却止住正准备倒茅台的众人,持了那瓶皇家礼炮,起身给众人挨个儿倒了半杯。
他先前点皇家礼炮,就是相准了这大瓶装,为的就是让众人也尝尝鲜。他哪里不知道,这几位先前没顺着尤主任的话,出言要洋酒,纯是给自己面子,毕竟不管洋玩意儿好不好,普通人还是乐意开洋荤的。
因着前面这番风波,一餐饭吃得挺美滋没味儿的,就薛向时不时提了杯子,招呼大伙儿喝酒,还含笑和尤主任撞了两杯,这番气度,让众人心折之余,更衬得尤主任面目可憎了。
便是尤主任心下也是叫苦不迭,只寄望于这小子是装腔作势,因为他压根儿不信,一餐饭花出千多块去,会有人不心疼。
薛向挨个儿和室内众人敬酒互敬后,便提溜了酒杯,到隔壁两个包房去了,又同督查室三个科室的科员,对饮了起来,饮酒之际,又顺便记下了各人的相貌和名字。
要说这酒是调解气氛,扇呼气血的最佳药剂,真是不假。
主包厢内,先前众人还为尤主任的为老不尊而压抑气氛,可几轮酒敬下来,酒桌上的气氛也彻底热烈起来。
先前上的四瓶茅台,更是早早地光了,满桌不论男女,俱是酒国干将,再加上,酒酣耳熟,意气顿生,早把替薛主任省钱之事,望到脑后去了,各自敞开了喝,这酒水更是如进了无底洞,光督查室一众领导这桌,就一连气又上了八瓶,算上先前四瓶,整整一打。
而另外两个包厢,没有遭遇主包厢的尴尬,更兼薛主任毫无架子,亲自下来敬酒,那气氛更是火热无比,茅台更是当白水一般,俩包厢整整耗去十六瓶。
酒桌气氛热烈,尤主任一张老脸也红光满面,笑容盛开。
尤主任倒不是因为落着了一瓶价值不菲的洋酒,而高兴,说实话,若不是拉不下面子,他早把这什么丹什么尼的破酒砸墙上,抢过一瓶茅台就开干了。
那酒,在尤主任看来,完全跟马尿一个味儿,虽然他也没喝过马尿,但那股又辣又冲还带酸的酒味儿,完完整整就传达了这么个马尿的意向。
酒虽难喝,可尤主任心情却是越来越好,因为看着这满桌一杯杯倒下肚的茅台,他心里开心极了。
他相信到时结账,这位永远风清云淡的薛主任脸色一定十分好看,且他自信这会儿,那位脸上始终带笑的薛主任,心头真在滴答滴答地淌血呢。
因此,今晚的尤主任格外和蔼可亲,竟难得地放下架子,同同桌众人,挨个儿碰了杯,不单如此,他竟还持了杯子,也学薛向到另外两个房间敬酒。
尽管他尤主任只沾沾唇,可碰了杯的督查室科员们,无不一干而尽,偶尔得了尤主任赞扬的,还会特意多回敬尤主任几杯。
看着倒了一地的酒瓶,尤主任满意了,真的是满意了,三个房间,竟足足空了四十个茅台空瓶,抛去薛向敬酒时,干掉的三瓶,剩下众人,差不多一人干掉了一瓶。
四十瓶茅台,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九块九一瓶,也就是将近四百大元,在加上三桌酒席,两瓶洋酒,粗粗一算,这一餐竟吃去了足足一千三四百!
“看姓薛的怎么收场!”尤主任心中嘀咕一句,便回到主座上坐了,闭门养神,静等收场。
尤主任也没等多久,半个钟头后,三个“战场”同时熄战。
要说酒瓶看似倒了一地,可整个督查室却压根儿没人喝醉,这点量,对他们一帮酒国高手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差不多刚达能收能放的程度,看着面红耳赤,皆有醉态,其实脑子里都极是清醒。
众人方停杯投著,攸的一下,尤主任一双眼睛睁开了,一双眸子闪着精芒,但听他大喝一声:“服务员!”
先前那红衣侍应生,腾的一下,应声跳了进来,快步步到尤主任身前,躬身道:“领导,还需要加些什么?”
尤主任得意摆摆手,“东西就不加了,算算,咱们三桌一共消费了多少钱!”
尤主任话音方落,侍应生便张口报出了钱数:“一千四百五十二元伍角,领导!”
细说来,时下已经是八二年,随着经济的发展,物流的畅通,许多票据已经退出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比如寻常的菜票,布票,基本就开始慢慢取消了,但粮食、食油还相对紧张,即便是地处最发达的明珠,普通人吃饭、宴请,还是得遵行票证经济,也就是需要支付粮票。
但有一些地方却是例外,比如这家开张方不过两年的聚缘饭店,因为是中外合资企业,所以市粮管局遵行市委指示,给予特殊照顾,在此间吃饭,是不需票据的,因此,此处的伙食费较之外面高了不少。但许多大院机关,还是愿意来此地就餐,无他,就是不需要票据,倒不是说大伙儿没有票据,而是宴请时,做东那人总不好自己掏了钱,再伸手朝被宴请人讨要粮票吧,因为那时的粮票在理论上,是定人定量发放。
普通人请客,或许可以如此,但官员间最讲究体统、脸面,所以有时宁愿多花些钱,也得选这不需票据的聚缘饭店,就因为粮管局的一个倾斜,就生生让聚缘饭店的生意好了数倍。
却说当红衣侍应生报出这对一餐饭来说,几同于天文数字般的钱数后,满场醉意醺醺的众人,宛若被数九寒天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般,霎时间全醒了过来。
醒过来霎那,所有人的视线皆投注在那满桌狼藉,和一地酒瓶上,事到如今,众人才知道自己这一顿吃出去了多少。
众人情状,尤主任自是瞅在眼里,他心里却如同喝了蜜水般痛快。
“薛主任呢?”
忽然说话的是刘晓寒,这会儿,刘科长可是自责得不行,虽然她没喝多少酒,可她到底是会餐的发起和策划人,眼见着一餐饭,吃出去自己一年工资还多,她心里怎能好过,第一时间,她便想跟薛向提议,让大伙儿负责均摊一部分,在她想来,应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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