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扶着窗檐,背对窗外,朗声道:“唉,都是好同志啊,事情发展到现在,那是谁也没想到。我答应大伙儿,尽全力平息事态,尽可能地挽回影响,即便是要几位承担责任,我也回努力减轻几位的罪责,还有大家最关心的五金厂的生存问题,这点请大家放心,五金厂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周转不畅就关停,毕竟咱这五金厂也是咱们县唯一和重工业斩得上边的企业啊,将来可是要成明星工厂的!”
他这一番话,非只说给身侧的三人听,是以,声音极大,让满厅众人皆听了个分明,真个是让众人心头最大的疑虑也消尽了,便是那几位决意顶罪的工人代表,脸上的凝重也舒缓几分。
尤其是一侧的小马,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扬手道:“薛县长,咱们厂真得会有这么大的发展……”
却说薛向含笑看着小马,静听他的发言,忽然,他背上的汗毛陡然竖了起来,浑身得毛孔仿佛侵入了冰棱,这种感觉他实在是太久违,也太熟悉了,数年前,他送大宝去港岛治病,在薛安远的别墅大院里,遭遇顾长刀从树上跃下,飞脚偷袭他背脊时,正是这种感觉。
事后,他和顾长刀上翠云山顶,饮酒闲话时,曾说过这种玄妙感觉。顾长刀当时拍着他的肩膀,只说了四个字“一代宗师”。只此四个字,薛向便明白其中何意。因为他清楚得记得,他幼时对国术极感兴趣,也极好武侠演义小说,尤其是每当看隋唐演义,总是不免热血沸腾地争论其中英雄武艺的高低,后来,便拿此问询顾长刀。国术修炼是否也有等级。
当时顾长刀的话,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顾长刀说,中华国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起于先秦。大成于晚清,前辈先贤多有著述,综合百家,此三境界,遂成公认。其一曰,劲达于外,达此境界者。身体横练,血魄雄健,可力举百斤,已算初成。达此境界者,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中人之姿,十年方成;其二曰。明劲化暗,达此境界者,气血匀停,劲藏表里,以一敌数十。非为传说,达此境界者,需内外兼修,勤修不缀,天姿出众者,垂髫起修,不惑方成,而今之世,修习国术者,能入此境者,已是万中无一;其三曰,暗劲还虚,达此境界者,劲及毛发,气及周虚,法御万物,更有甚者,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警兆天成,避险趋吉,达此境界者,晚清之前无,晚清之后亦无,清季,也只孙禄堂、董海川、郭云深、李书文等寥寥数人,便是飞鸿、元甲此号为民族英雄者,亦未入此境,凡入此境者,遂称一代宗师,而能达此境界者,皆是天授之辈,非人力、勤修所能及也。
薛向还记得当时,他问还有没有第四层境界,却挨了顾长刀一个脆板栗,骂他贪心无极,好高骛远,不过却依旧笑着说有,便道那已是神仙境,古老相传达摩祖师,三丰老祖在此境界,说罢,还笑着问他薛老三要不要出家,因为能达此境界的,只此二位,且俱是出家之人,吓得小薛老三逃了个没影儿。
却说薛老三在翠云山顶知道自己修成了暗劲还虚,也未如何欣喜,只是揭开了许多疑惑而已,比如,十五岁后,他便感觉到自己己对力量的掌握已到妙及毫巅的程度,切菜,弹烟,乃至飞针定蚊,俱是百发百中,精准无比,却是不知原因。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顾长刀说完一代宗师后,又淡淡说了到此境界的两种好处,那就是精元隆固,寿元极长。前者,是男人听了都会欢喜,后者,是人听了都会欢喜。
当时,薛向可真是感谢极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谁叫人家这万中无一的天赋异禀的身体,就让他给捡漏了。不过心中高兴,也就这么多,毕竟现代世界,以及未来二十一世纪,他这等宗师级的国术高手照样敌不过一把小小手枪,希图称霸武林,号令群雄,更是精神病才会有的想法。若是寻常人有此本领,或许还未兴奋莫名,借此发家致富,扬名天下,可薛老三这等家世,又身在仕途,压根儿就用不着这种本领。毕竟宦海仕途那地界儿,讲究的是权谋机变,手腕谋算,智胜于力。
却说那日明白了自己的国术境界后,薛向便一直如此以为,以为自己的国术本领了无甚用,直至此刻,汗毛乍起,万孔齐张时,他才知道顾长刀又救了自己一命。
说时迟,那时快,薛向动若奔腾,急速蹲身,一个闪电般地扫堂腿,将一侧的老工人,小马,圆脸汉子尽数扫倒。要说薛向这一腿,可真是恰到好处,妙至毫巅,不及受了他一腿的三人倒地,枪响弹至,两发子弹精准地从他先前站立的位置,和小马先前站立的位置穿过,且俱是头部位置。
这两声枪响,可真是惊得全场失声、失神,久久无声。
好容易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又起了骚乱,但听大厅内无数人嘶喊着,哭叫着,最多的声音却是“姓尤的不守信用,进攻了!”
眼见着场面就要施工,薛向动了,但见他招呼小马三人不动,自个儿爬起身来,对着厚重的落地玻璃,便是两脚,但听咔嚓两声巨响,继而哗啦啦,哗啦啦,急风暴雨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原来,薛向暴烈两脚,将大大的落地玻璃墙,踹了个粉碎,长十,高五的墙面,陡然坍塌,消解,现出巨大的空洞来。
却说这两声巨响,真个是震慑住了众人,慌乱的场面立时再度静止,众人如被冻住了一般,齐齐痴楞地望着薛向,再没了别的表情。
“叫嚷什么,由我在这儿,你们就没事儿,还是按事先说定好的,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动,先去放了王县长他们,信得过我,你们就按我说的做,信不过我,你们就好自为之。”
说完,薛向一个跨步,不顾惊世骇俗,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之所以说惊世骇俗,因为五金厂的大楼修得别具一格,是在老炮楼的基础上,改建而成,一楼大厅便是近十米的高度,而十米高,便是寻常三层楼,到楼顶的高度。
却说薛向一跃而下,双腿直挺挺地落定,一个前滚翻卸力的技巧也胜了,硬生生在水泥地上,蹬出两个浅坑,带起一阵灰尘,接着,拍拍裤腿上的灰尘,又大步向前行去。
你道薛向为何如此不顾避讳,显露本领,因为此刻,薛老三心中真个是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方才两粒子弹的弹道线,清晰地告诉了,有人要要他的性命,至于另一粒,同样也印证了小马没打诳语,不然,用不着杀人灭口。
想他薛向综合四九城,驰骋江汉,得罪的人虽然不少,有深仇大恨的也有一二,可何曾有人真敢对他薛某人开枪,何曾有人真敢奔他性命而来。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这会儿,人家不单是揭龙鳞了,而是来要龙命了,他薛老三焉能不怒火烧天。
薛向双眼直视,死死地盯住尤勇,国术大成后,他不只力量大增,便是感官也敏锐了很多,这会儿,尽管相隔数百米,他仍能清晰地看到尤勇那杆56式半自动步枪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硝烟。原本公安局敢开枪,薛向便把账算在尤勇头上,毕竟没他这个在场的公安局一号首长点头,谁吃了豹子胆,敢开枪,可这会儿,锁定了开枪者,正有这位尤大局长,薛老三心中恨意更炙。
薛向盯着尤勇,尤勇同样盯着薛向,薛向心中是滔天的恨意,尤勇心中则是无尽的可惜。他可惜自己这百步穿杨的枪法,十数年来,竟然头次落空,可偏偏,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落空。要说尤勇对他的枪法是有绝对信心的,毕竟当年,他就是靠着这杆神枪,才获得贺遂的青睐,继而引为心腹。
尤勇心中实在是太可惜了,竟可惜到了枪杀县委常委,失败后,没有一丝恐惧感。细说来,尤勇心中还真就不怎么害怕,因为这起事件,早在二楼喇叭里,吆喝着“只有薛县长来,我们才谈判”时,已经在他脑子里构成了。随后数小时,反复谋算,仔细衡量,他早已确定万无一失,不仅事成无失,事败亦无失,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说词,堵上了所有的漏洞。毕竟当真这么多双眼睛,干掉一位副县长,没有合理的解释,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关的。
当然,即便是有合理的解释,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除非背后有巨大的靠山。恰好,尤勇背后就有巨大,不,天大的靠山,所以他才敢开枪。且这枪还正是为他背后那位靠山开的,他实在是太迫不及待靠上去了,迫不及待到那位靠山只交待“密切关注薛向在萧山县的动向,尽量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尤其是证据”,而他则已经忍不住要亲自直接帮人家**消灭掉这位薛县长。
因为,在他简单的政治思维里,那位大人物要捏死一位副县长,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么,他代劳就得了。何况,在他看来,这会儿,这薛县长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座桥,一座通天之桥,是他尤某人踩着通天的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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