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实在瞧不得薛向二人在这事儿上乐个不停,逮了茶杯,闷头猛灌。
薛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老可是党员,别动不动就抬老天,这可是信仰动摇,另外,您也别净恨人家收麦子,忘了自个儿天天吃大白馒头,说我们抄着了,弄得好似你门峨眉总厂折了老本一般,这部戏可没花你们厂里的财政,算是白捡六百万,就没见过您老这么抠的,是不是您出门没捡着钱就算丢?”
论斗嘴,李老汉哪是薛老三对手,转瞬就被数落得怒也不是,乐也不是。
愣了半晌,重重一拍大腿,“行了,跟你斗嘴我是自讨苦吃,闲话就不扯了,说点儿正经的吧,我这回来,除了跟你报喜外,还有桩好事儿送上!”
话至此处,李老汉忽然卖起了关子,按下不表。
薛老三却不上当,压根儿不追问,勒得李老汉直梗脖子。
啪的一下,老头子忽然在自己脸上掴了一掌,力道不轻,“我也是欠的,跟您这蜂窝煤比心眼儿,得了,我就照直说了,是这么档子事儿,在国内势头极好,厂里想把这部电影运作到港岛去,薛书记觉得怎么样?”
“这可是好事儿啊,听说港岛那弹丸之地,现在跟美国的荷里活齐名,电影票房可火爆呢,在港岛那丹丸之地就卖出了一千六百万港币,可比得上大半个共和国呢……”
要是平时,戴裕彬绝对是最合格的秘书,慎言慎行,眉眼通透,可今次他实在是兴奋得有些过头了,领导没开口,便插了话。
薛老三扫了他一眼,戴裕彬脖子一缩,这才知道自个儿得意忘形了。好在是首长这好领导,若是换个领导,只怕就冲这个,就能换了他。
“首长,那个我先出去了,看看外边的工程进度。”说话儿,戴裕彬满脸尴尬。
薛老三摆摆手,“行了,就安静待着吧,工程进度每天不都挺快么。今儿我得给你上一课。交你怎么跟生意人打交道。咱们这个国家,必定会繁荣起来,这一繁荣,不管是公的私的。那生意人就成山成海,裕彬你作为人民公仆,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可这帮人肚子里都是七拐八弯,比那地道战里的地道的弯曲还多还深。”
对自己人,薛老三通常示之以宽,自不会因为戴裕彬一时不慎插话,就给他脸色。
而是薛老三和赵老汉打过交道,知道这老头看似忠厚。却是心机多多,虽也知道这人没什么私心,可峨眉制片厂那边是公,他云锦新区也是公,以公对公。那是半分也让不得的。
“嗨嗨,薛书记,您可是领导,说话儿不带这么损的,这不是指桑骂槐么,再说,我李抗日可是国家干部,我什么时候成生意人了我,那是资本家,你这是污蔑……”
李老汉勃然大怒,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不成想,薛老三压根儿不接茬儿,由他表演。
对上薛向这般对手,李老汉真是身心俱疲,可身负使命,他由不得不来。
这不,自个儿把情绪弄起来,就指着对方说软话,即便不说软话,至少有点内疚之心,如此,后边的话他李某人就好说了。
偏生眼前这小子奸猾似鬼,别提什么愧疚之心了,人家稳坐钓台,只当看戏了,弄得他李某人把情绪扬起了,还得自个儿降下去。
李老汉又是沉沉一叹,“得了,薛书记,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上辈子定是做了大孽了,老天爷罚我这辈子总跟你打交道……”
一听李老汉又打悲情牌,薛老三打断道:“得得,打住打住,有事儿说事儿,谈玄弄鬼的事儿,我不想听,也听不懂,您真愿意说,拐子李村村东头的王瞎子是此道高人,您尽可找他聊去,看在你我共事一场,交情不浅,我就不向上级反应您的信仰问题了,您自个儿反省。”
李老汉噎了半死,索性什么废话也不提了,直抒胸臆:想到港岛上映,可惜没门路,求薛向帮着想想撤。
“早痛快说了,不就完了,您非得绕!”
薛老三笑道:“那就摆开四六,直接说怎么分利润吧。”
薛老三何等样人,几乎水晶猴子转世,李老汉一说到港岛上映,他就猜到是这么回事儿了。
要是峨眉制片厂真有门路,李老汉又怎会跟他薛某人说道,自个儿悄悄吃独食不好么,毕竟,从前的协议中,只是规定了国内票房分成,国外的却是未定。
“薛书记,我照直说啊,您还真不像个当官的,别把什么话都摊在桌面儿上说!”李老汉叭嗒口烟,缓了缓神接道:“还摆什么四六,利润不都说好了么,三七开,我方七成,你方三成。”
“那李厂长请回吧,我没门路!”
薛老三干脆利落,直接下了逐客令,“对了,免费送您一主意,你完全可以找帮着在港岛上映那家公司,他们最有经验嘛!”
“薛书记,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帮港岛上映的是港岛的一家叫新都的公司,严格说来,就是人港岛的片子,除了演员,场地上咱们的,投资全是港方的,人家让片子在港岛上映本就是常理。”
嘴上抱怨着,李老汉心中着实有几分窃喜,别看他进门后始终耍着手段,可那都是基于薛向有可能让在港岛上映基础之上的。
而实际上,李老汉心中根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认为这不过是孙厂长在病急乱投医,也不看看如今的政治形势,英方那个女首相趁着马岛战争的余威,对港岛回归一事上,又变了风向,两岸关系又趋于紧张,哪个港岛的公司肯冒风险,敢在此时运作陆资影片上映。
可偏偏姓薛的上来就问利润,嘴上还说没门路,可傻子都知道他在拿把。
又鉴于这位薛书记一直以来的神奇,只要薛老三不说能让太阳打西边出来,旁的事儿,李老汉还真就不怎么怀疑。
却说,李老汉话罢,薛老三又不接茬儿了,急得李老汉冷汗直冒,心中转了几转,苦脸道:“薛书记,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次我们最多还是给您一成,您清楚,港岛到底不比国内,国内上映的票房都是部里的,咱们厂子根本就没有运营成本,我们厂子得的就是总票房的三成。”
“可这次不一样,若是在港岛上映,发行方可是要抽成不少呢,起码对半,而剩下的那一半,上面还是得抽走五成,您想想就是能卖到一千万票房,留给我们厂子最多二百五十万,您若是再按原价,我们简直就没法儿活了!”
听到此处,戴裕彬才恍然大悟,心中真个是深深惊叹于李老汉的老奸巨猾,这老头子根本就是处处机锋,从进门开始就步步布局,开始就说要到港岛上映,压根儿不说自己没上映渠道,紧接着,被首长逼出究竟,这人又悲情牌,苦情牌一起上,还满脸深情玩儿直抒胸臆,直到此刻,才被首长逼出了本来面目。
试想,若换成自己,早被李老汉这老狐狸扒皮拆骨,啃得渣儿都不剩,这真是万分有价值的一堂课啊!
戴裕彬感悟的当口,薛老三纹丝不动,“李厂长,您老的脸皮,它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有多厚?您这儿整个儿一空手套白狼,还嫌我要的多,片子是我拍的,渠道要我找,您干嘛使了,可着就光点钱还累着您呢,连给我一成的话,都敢说出口,照你的分法儿,我失心疯了,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有这么干的么!我最后给您留条道儿,我也不占你们便宜,你们厂最后落下的,咱们两家五五开,愿意干就干,不愿意,我就当今儿咱没见过,您可别弄得我占多大便宜似的,找渠道您知道多难么,人家的风险有多大么,这都是需要拿东西交换的,不然谁白给您干啊,话已至此,小戴送客!”
“李厂长请吧,我们首长要办公呢。”
这会儿,戴裕彬对老头子好感大失,说话儿,伸手就把上了老头子手臂,只要老家伙下句话不中听,立马来横的。
“罢了,罢了,就按你说得来,下次就是姓孙的让老子当总厂厂长,你薛书记这儿我也不来了,跟你打一次交道,我得短寿十年!”
嚎罢,李老汉用力甩开戴裕彬的大手,二话不说,拔腿就蹿出门去,去势比来势更迅疾几分。
薛老三看着李老汉远去的背影,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也难怪他心情大好,这李厂长分明就是一运财童子,不运财老汉嘛,每次上门,准有好事儿。
至于港岛上映,于他而言,哪里会有多少难度,以亚洲电视在港岛娱乐圈的地位,找发行单位跟喝凉白开差不多容易,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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