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气殿”内灯火通明,喧闹热烈。
两侧乐师,皆弹琴击筑,殿内歌舞姬,齐唱迭和。古韵古sè,让人沉迷,整个大殿之中充满了奢靡之气,醪醴馨香,更是远闻空际。
歌姬轻舞伴乐,袅袅柔柔,飘荡在大殿之中,其歌词唱道:
“明rì清风,良宵会同。星河易翻,欢娱不终。
绿樽翠杓,为君斟酌。今夕不饮,何时欢乐?”
音律一转,歌中又唱道:
“杨柳杨柳,袅袅随风急。
西楼美人*梦中,翠帘斜卷千条人。”
殿内酒席,群豪畅饮,酒酣耳热之际,呼喝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的叶清玄哪有心情看这些歌舞,见那谢元略此时并未回到席间,而是提着酒壶四处游走,频频举杯,与各处豪杰致敬互饮,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情绪。
刚刚谢元略当着云州群雄的面,拦下了曹正方,又携群雄一同向崇玄虎敬酒,崇玄虎看似极度开心,并饶过了曹正方,但一直盯着观察崇玄虎的叶清玄,依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杀意,不是对着曹正方,而是对着鞠躬的谢元略。
叶清玄大敢不妥,崇玄虎那是对谢元略恨到了极点的杀意,乃是不自觉间的自然流露,恐怕他自己都没有觉察,这深藏在心中情感,只在谢元略拦住曹正方的那一刹那出现,一闪而逝,但却没有瞒过jīng神力惊人的叶清玄。
而当叶清玄再次去审视崇家其他二位是时候,崇邪麟那一脸戏谑的表情,看着谢元略更像是看着一个在表演的小丑一般,充满了不屑一顾的怜悯。
叶清玄终于确定,眼前的崇玄虎等众人,早已知晓谢元略私下里的动作,并做好了布置了……
叶清玄心下冰凉,几乎立即便想要奔下楼去,通知薛宫望他们立即行动,或是赶紧转移。
此时歌声从轻柔又转肃穆,歌道:
“玉户金釭,愿陪君王。邯郸宫中,金石丝簧。
卫女秦娥,左右成行。纨缟缤纷,翠眉红妆。
王欢转盼,为王歌舞。愿得君欢,常无灾苦。”
歌到此处,已是晚间八时,天空月朗星稀,“养气殿”殿内殿外俱是一片如昼般的光明。
歌声袅袅,舞姿曼曼,好一场炫丽夺目的歌舞。
官宴规矩多,无法随意走动,只有谢元略那样的身份方才敢四处游走,带崇玄虎招待宾客。
叶清玄环目四顾,焦急寻找逃遁的时机,倏然见到一名护卫,从门外匆匆窜进,一路行到崇邪麟处,低头一阵耳语。
那崇邪麟一阵yīn笑,听完之后,举起酒杯,便朝着父亲崇玄虎处敬酒,崇玄虎哈哈大笑,看似开心,但眼神中的杀气却几乎喷涌出来,得意非常……
坏了,他们要动手。
叶清玄再也顾不得其他,正好一婢女端着酒水,从身边经过,一咬牙下脚一拌,一声娇呼,那婢女整壶的水酒倒在了叶清玄的衣上。
“奴婢该死,对不住少爷……”
“无妨,无妨,我正要如厕……”
将脸sè通红的婢女推开,叶清玄一猫腰,直接窜到了侧殿墙角,跟几个当值的虎卫jīng兵尴尬地一笑,指了指湿透的衣衫,那几个兵丁露出理解的笑意,也没阻拦叶清玄,任由他在回廊上行走。
叶清玄从回廊处一直走到乐师堆的边上,倏然一窜,进了乐师堆中,整个身形被乐师挡住。此时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殿中心的歌舞处,哪有人注意到这最外侧的变化。
叶清玄一顿乱窜,出来时,正到了方远山一行人的身边。
众人正聚jīng会神地四处观望,谁也没注意叶清玄居然从身后窜了过来,都是一惊,谢子安惊异问道:“你,你你,你怎么过来的?”
叶清玄哪有时间解释,直接说道:“废话不说了,崇玄虎应该是发现谢长史的异动了,而且应该针对谢长史的异动,有了针对xìng的布局,换句话说,朝廷的人马有危险……”
叶清玄话刚说完,别人还没问话,却急坏了谢子安,“你怎么知道的?你能肯定?”
“相信我,崇玄虎动手在即,我刚才刚看到有人通报崇邪麟,他……”
叶清玄两眼瞪得溜圆,众人诧异下顺着手指一看,那主席台上,那里还有崇邪麟和崇炎虎的踪迹……
“糟了,崇邪麟什么时候没的,我一直注意着他啊……”
“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密道……”
“有几个军中军官也不见了……”
贺清竹沉声喝道:“不能等了,走——”
“不行,我得通知我爹……”谢子安大恐说道。
“没时间了……”清岩道人厉喝道。
争论之际,殿中心歌舞一曲完毕,歌舞姬从两侧鱼贯而出,返回底楼,那通往底楼的入口处,竟然站着数名虎卫,挨个盯着歌舞姬入内,绝不让一名闲杂人等下到底楼去……
陆清正等人面面相觑,没了主意。难道此时就要杀下楼去么?
歌舞姬舞罢退了出去,留下一殿香气。
众人眼光全集中到崇玄虎身上,屏息静气等待他发言。
偌大的宫殿,静至落针可闻。
入目处,那崇玄虎正在那里独自捧着一坛酒水豪饮,班耐裂站在身侧,而崇邪麟、崇炎虎竟然一个不见,群豪微感诧异,又有那眼神机灵的,发现席中好些军官的席位上,也空无一人,不由得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袭来。
崇玄虎痛饮一坛水酒,接着讲空坛掷于地上,嘭地一声巨响。
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震。
“诸位英雄,哈哈哈……”崇玄虎仰天一阵狂笑,直笑得眼泪狂流,连忙喘着气擦拭眼泪,笑道:“诸位英雄,吃喝可还开心?酒水可还入口?歌舞可还入目?”
有人逢迎道:“谢大将军赐宴——”
崇玄虎放声大笑,一边摇头,一边带着无奈的语气说道:“嘿,你们知道我崇玄虎为朝廷卖了多少年的命么?”
众人不明所以,无人答话。
崇玄虎拍了拍胸膛,“五十二年,整整五十二年……这五十二年来,我为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斩杀了多少仇寇头颅,我自己都算不清楚了……”
“大将军威武——”有人拍马屁地喝道,却引来其他人一阵鄙视。
这时候的崇玄虎明显不太正常,还有人叫好?脑袋让驴踢了……
“哈哈哈……好,我崇玄虎的确是威武,不过这五十多年来的威武也够了,换来的不过是猜忌和敌视,还有人想取我崇玄虎的xìng命……”
所有人都肃然不语,都知道这位崇大将军说的是谁……
“但崇某无惧——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我也根本不觉得委屈,因为那是我应得的……”
众人大惊,这个崇玄虎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崇玄虎面朝东北方向,仰天大笑,“哈哈哈……你们这些蠢货……你们以为我崇玄虎天生便是来给你们卖命的吗?你们以为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我自己的野心和贪婪吗?尼伽康嘛莱——”
最后一句奇离古怪的话语,将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
叶清玄觉得大为不妥,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说的什么话?蛮语?”
陆清正脸sè从未有过的难看,艰难地说道:“是藏地梵语——”
藏边?
叶清玄感到自己的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那不是与云州隔着十万大山,西南方向地域么?怎么崇玄虎会那里的语言……
仿佛是一句暗号,崇玄虎说完那句梵语之后,轰轰轰轰,整齐的步伐声从四周响起,哗愣愣的甲片撞击声震耳yù聋。
不好,崇玄虎果然先动手了。
叶清玄等人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冲向侧殿楼梯,猛然间——
轰——
一声巨响,滚滚浓烟开始从“养气殿”的底楼汩汩冒出,殿内众人几乎被震得全部跌倒在地,一片凄厉的惊叫声在大殿内响起。
那声爆炸,是从底楼传来的,威力跟后世的炸药完全不能比拟,有些像是几枚仙龙洞的“yīn雷珠”一同爆炸的威力,或是十几枚蜀州唐门“霹雳珠”,不过这玩意是数点开花,几乎大殿里每个席位脚底下的底楼中都有这东西爆炸,震得殿内所有人都是人仰马翻。
大殿内混乱的尖叫声震耳yù聋。
完了,底楼中早就被埋好了火药,朝廷的人马全都完了……
叶清玄只觉得全身心的冰凉,手脚都不听使唤,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清岩道人窜了过来,猛地拉扯一脸茫然的叶清玄,大声喝道:“快走,薛宫望他们都完了——”
谢子安猛地跑过来,一把抓住叶清玄的胳膊,几乎是哭着吼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不说朝廷必胜的吗?死了,都死了……”
“住口,住口——”清岩道人狠狠地给了谢子安一个巴掌。
叶清玄此时心中从未有过的大乱,不停地跟自己说,不能乱,不能乱,冷静,冷静……
啪……
叶清玄脸上一阵剧痛,原来是清岩道人看不过,又给了叶清玄一个嘴巴。
叶清玄倏然惊醒……
贺清竹一番探视后,过来说道:“通往楼下的通道被炸塌了,下不去了……”
“不,下得去……”叶清玄冷静地说道,“忘了还有天窗么?”
“这时候下去干什么?看碎尸么?里面都是毒烟,我们闭不住那么久的气……”
叶清玄冷眼看了一眼远处笑到癫狂的崇玄虎,寒声说道:“热气往上走,我们把烟给他放出来……”
二楼与底楼之间的隔断,果然够结实,除了几处冒烟之外,其余地点连个裂纹都没有出现。而叶清玄打眼一看,便知道那几处几乎都是原本开过天窗的地方。
“诸位师兄,大家围过来,听我说,我们这么做……”
爆炸之后,一大队足有数百人的亲卫军,排着整齐队列从外面涌进来,在入口处排上整齐的方队,空空之声不绝于耳,一人高的硕大盾牌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的长枪直指场中群豪,“杀——杀——杀——”
三声齐喝大殿内杀气陡然上升,已经被突然的爆炸声吓得心惊胆战的群豪疯狂躲避,兼有女子的惊叫声让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更填几分恐怖……
轰轰……
两侧殿堂和正面主殿的窗户全被打开,密集的军弩强弓上,箭头散着寒光,逼住了躁动的人群。
“崇玄虎,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直看崇玄虎不顺眼的曹正方嘶声怒喝。
“干什么?曹老鬼,你之前不是猜到了么?老子要造反——”
“崇玄虎,你数典忘宗……”
“jiān贼,你个王八蛋……”
“大将军,大将军,我等愿辅助您的左右,鞍前马后,绝不推辞……”
崇玄虎哈哈大笑,指着场中群雄大声喝道:“一群蠢货,想投靠我?晚了,而且我也用不着……谢元略,谢长史何在啊?”
谢元略脸sè铁青,从人群中越众而出,怒视着崇玄虎,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朝廷的高手底楼,无论是裘非烟还是薛宫望,即便是没有炸死,也被困在底下,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浓烟活活熏死……
原来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崇玄虎——谢某在此……”
谢元略直呼其名,撕破了最后一层脸皮,早把一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薛宫望如此相信自己,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崇玄虎所利用,即便是这场宴会,便是崇玄虎利用自己将朝廷高手和一众武林豪杰,尽皆杀戮于此……
谢元略心如死灰,悔恨异常,自己百死难辞其咎,不如在死前轰轰烈烈地大战一场……
“哈哈,多谢多谢,谢长史妙计安天下,让崇某不但将靖南城所有豪杰一网打尽,还连带着将朝廷平叛的高手双手奉上……唉,也不知那些高手都是何人,有没有崇某认识之人啊……哦,对了,应该是有那‘天下第一才女’的裘非烟吧?啧啧,可惜啊,可惜,崇某没机会一亲香泽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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