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一名三十出头、身穿稠衫的中年人摇头晃脑地吟道。
此时他正站在几年前重修的岳阳楼前,看着楼外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一时感慨万千。
只可惜,他身周的一圈人都不是不懂风雅的粗人,他们有的是东岸6军士兵,有的是挺身队军官,有的是大顺军中将佐,仅有的一位落魄读书人模样的师爷也正在远处卖力地计数着物资,没空跑到这来拍这位东岸海寇黄大掌柜的马屁。
黄大掌柜名叫黄仪,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穿越众,穿越前是一名初中生,才16岁。
在本土各个衙门都厮混过,高不成低不就的,混得很不如意。
再加上他的小爷脾气,因此很不受众人待见。
这次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兵团堡教音乐、歌唱教得好好的,非要寻死觅活地来远东闯荡,早就看他不顺眼的教务处长自然大喜过望,迅为他办妥手续,一脚将其踢来了远东。
到了远东,这厮总算老实消停了,在莫大帅这等人物面前也一直是低眉顺眼的,没闹过什么意气之争。
在他主动请缨担任与大顺政权的联络人角色后,莫茗也很给面子地给他拨了一些人,成立了一个商社,专门做与大顺之间的商业贸易。
而这所谓的商业贸易,其实很简单,即东岸人将武器装备“卖”
给大顺(可以说是半卖半送),而大顺则在自己的控制区以及清军控制区内搜罗一些东岸需要的东西,如药材、粮食、金银、茶叶、丝帛、瓷器乃至古玩字画等物。
至于人口。
由于与东岸控制区相隔甚远,转运不易。
因此只能无奈放弃掉了。
当然,不大规模交易人口,不代表没有任何人"kou jiao"易。
比如此时的巴陵县码头上,就有一批一脸菜色的人。
这些人大多是妇孺,只有少部分是半大的少年,至于成年男子,则更是少数中的少数了。
他们基本都是李闯军中随军多年的烈士遗孤,来源也比较杂。
但大多数都是陕甘、山西、河南人士。
随着清军从北方调集重兵进驻武昌,对大顺下一步的重点军事打击即将展开,再把这些老弱妇孺留在身边根本就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
进入湖南这一年来,很多人因营养不良、缺医少药、水土不服等原因纷纷死去。
而平时转战过程中由于物资要优先保障作战部队,这些人又会大批死去,比如历史上陕西撤退时,一场大风雪就冻死了几万妇孺。
因此。
将这些人交给东岸人,说不定是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这样顺军能够将全部精力集中到与清军作战上,这些战时经常会因为顺军战败匆忙撤退而被清军俘杀的老弱妇孺也能免于死难,对大家都有好处。
当然了,送这些人去东岸控制区,一定要秉持着自愿的原则。
不能像卖猪仔一样一股脑地打包送给东岸人,不然很可能会影响到部队士气。
于是,在这样一种的背景下,经李自成默许,高一功、李过、袁宗第、刘芳亮等人开始在军中统计愿意去东岸控制区的随军妇孺。
他们将东岸控制区夸得跟仙境似的。
让一干平时吃不饱、穿不暖,还不时有生命威胁的老幼妇孺们非常动心。
很快。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动员,批一千余名老弱妇孺被计点了出来,他们将在今日登上去东岸的船只,就此告别大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离别之际,很多人自然也是依依不舍的,毕竟大顺再差,也是他们这帮人最后的依靠了。
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来,有在河南与明军大战时的惶恐不安,有打进了西安城的欢呼雀跃,更有进了北京后的欣喜若狂,当然现在大家心头弥漫的是被清军屡次击败、亡命奔逃的绝望失落。
尤其是那些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可以说他们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渡过的,如今让他们与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小伙伴、大叔大婶们离别,自然是极为不舍的。
不过世道就是这么残酷,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走。
以如今大顺的景况,是很难照顾周全这数万妇孺了,离开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其实他们还算是幸运的了,比起当年因为大顺席卷北方而造成的大量无辜死亡的妇孺,被大顺逼着当签军枉死在明军阵前的妇孺,他们真的是非常幸运的了,因为他们至少活了下来。
黄仪摇头晃脑地把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吟完,然后又故作风雅地喝了一壶茶,这才施施然地走到码头边,看着码头上随船来的少数东岸6军士兵正指挥着顺军兵将们卸载武器,然后又看看那些安静地蹲在在草地上、蓬头垢面的顺军老弱妇孺,想了想后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可可粉做成的糖果,分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些小孩。
小孩光着屁股,鼻子下面还流着两行清水鼻涕,脸和手都脏兮兮的,可能是饿极了,抓着糖果就往嘴里塞。
兴许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这个小孩高兴地眼睛都眯了起来,吃完后又眼巴巴地看向黄仪。
黄仪突然感到鼻子有些酸,想想自己以前整日里这个不忿、那个不服,对这也有意见、对那也看不惯,整日里跟个**似的。
自以为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其实到头来都是狗屎,还不如像眼下多救一些可怜的孩子有意义呢。
要那么多钱干嘛?
还不够自己享受挥霍么!
整日里蝇营狗苟有意思么?
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从今以后还是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要紧,多救一些小孩、教他们读书识字,他们有权利接受教育,等待他们的应该是美好富足的生活,而不是辗转于沟壑的死亡之旅。
现在欧6大国已经开始渐渐注重知识和教育,一些地区如法兰西、意大利、西班牙、荷兰国民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远过了大明。
他们的小孩也能学习知识或者手艺,以便为将来的生活打下坚实的基础。
反观大明。
全国各地几乎处处烽火,人口锐减、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小孩要么被饿极了的成人吃掉果腹,要么被那些杀人魔王一般的军队杀掉取乐,要么在饥饿寒冷中艰难求存,总之就是无法安安静静地生活。
想到这里,黄仪又突然有些悲哀,这天下何止眼前这一群小孩需要他去救。
那是有千千万万的小孩需要他救啊,可他能救得了么?
算了,这事情哪是我能改变的?
我只要做好眼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莫大帅那么强势的人物,也救不了这天下啊,唔,他貌似收了好几十个小孩当义子义女啊。
自己也可以跟他学学呢。
黄仪打定了主意,然后摇摇头将这些负面情绪通通甩出脑海,又恢复了刚才那个“**”
的黄大掌柜的模样。
只见他在大冬天里摇着折扇,走到正在码头边接收军械的郭升身边,笑着说道:“郭帅可还满意?此乃第三批军械,可是让我军库存为之一清啊。瞧瞧这弓、这箭。非得有上等牛角、牛筋不可,朝鲜李氏于济州岛上多年的积蓄已此处。再看看这火铳、这军刀,亦非凡品可比。还有这盔甲,六十步外可挡鞑子鸟铳铅子、三十步外可挡其重箭,威力非比寻常。”
“黄掌柜所言不虚。俺对东岸军械的喜爱是众人皆知的。”
郭升呵呵一笑,一把沉重的燧枪在他蒲扇般的大手操弄下显得异常灵活。
只见他从腰间抽出41年式钢制刺刀,熟练地在枪管下方的套筒中一悬一卡,然后虚空劈刺了两下,满意地说道:“前些日子磁侯(刘芳亮)率六万军围攻荆州,就多仰仗贵军送来的军械了。黄衣大炮破城,身着胸甲、臂铠、兜盔的铁人军破阵,一战斩了郑四维那老乌龟,真是痛快!”
几个月前,刚刚从陕甘绕路抵达湖北的李过、高一功所部数万众围攻荆州城,只可惜因为缺乏重武器而功败垂成,徒让那清廷副总兵郑四维得意了好久。
如今仰仗着黄衣大炮破了那乌龟壳一般的荆州城墙,郑四维这厮也被枭,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而且自从有了黄衣军送来的这种极为轻便却又防护力强的盔甲后,富有经验的老军官的伤亡率也直线下降,有力保障了顺军各部的战斗力。
“呵呵,将军喜欢就行。”
黄仪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说道:“听闻闯王已破长沙城,那南明的何腾蛟、堵胤锡已远蹿衡阳,真是可喜可贺啊!不过将军有暇亦不妨多劝劝闯王,而今清廷势大,大顺、大明势弱,何不联手共抗鞑虏?切勿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黄掌柜有所不知。”
郭升摆了摆手,然后悄声说道:“陛下自克复长沙后,伤势复,目前正在城内安养。如今军中做主的是李、高、刘诸位将军,大伙儿已经与那明廷休战,而今重兵云集荆州、岳州、澧州一带,欲与那孔有德大战一番,此时断不会再与那明廷起事端。”
“那我就放心了。”
黄仪摸了摸一片青茬的下巴,然后笑着说道:“此番我带来工程技师十二人,皆是经验丰富之士。磁侯、亳侯欲整修巴陵、临湘、平江、澧州、益阳、浏阳等县城墙,若有不决之事,大可问询于此十余技师。”
事实上刘芳亮、李过、高一功等人对东岸人大力推广的棱堡技术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因此,准备在一些重要地点修建一些砖石土木混合结构的中型棱堡,然后配备上东岸人资助的火炮,应当能够大大迟滞清军的攻势。
而这也正是东岸人派这十二名工程师来此地的原因,说白了就是来指导顺军修建棱堡、安放炮位的。
大顺控制区内的人力资源还是要远远过东岸人的,砖石木材不难取得,如果抓紧时间的话,在岳州、澧州这两个重要城市的外围地带修一个能够屯驻数千兵马的中型棱堡还是不成问题的。
到时候若是清军大队人马来围攻岳州、澧州城,那么城外的棱堡必将令他们感到如芒刺在背,无法全力攻城。
交接完武器后,黄仪接下来也没有再和郭升多谈,双方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然后便各自告别。
黄仪带着一千多名顺军老小,乘着四艘炮艇缓缓离开了巴陵县码头,顺着江水往下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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