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11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播季节。奇山堡外,这座去年新设的城镇已经初现了她的活力,一望无际的平整土地沿着伊河两岸规则排列着。而在这些土地边,已经有一些性急的农人在播种了,他们种的是大豆――一种需求量极大、收购价格很高的经济作物。
如果你沿着田间的田埂走过,并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在田间劳作着的农人中,充斥着大量穿着破旧麻布衣衫、胡子拉碴的男人,他们和穿着整洁干净的棉布衣服的山东农民一起,在田间辛苦劳作着。
“这些都是来自意大利的季节性农业工人,他们乘坐沿海小船渡过拉普拉塔河后进入东岸大草原东部地区,然后依靠极少的食物在荒野间跋涉好几天,最后进入共和国最南端的罗洽港。”已经正式辞去公职,来奇山堡给某些人当白手套筹办榨油厂的徐文选如是对采访他的记者说道。
记者是从首都过来的,名叫黎达彦,兵团堡第一届毕业生,隶属于教育部办的第二份报纸《生意人报》(原为《真理报》副刊)实习记者。他前些天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个任务,说是到伊河地区的奇山堡、丘伊乡、梅林港进行一番经济社会调查,并重点报道一下当地的工业。报纸主编特地扭扭捏捏地向他暗示,工业报道除了梅林港的南方车辆厂外,尤其需要重点报道一下奇山堡的徐氏榨油厂。因为这是国内第一家大规模使用蒸汽机榨油的企业,值得大书特书一下。黎达彦虽然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当基于服从命令的天性,他还是遵照主编命令来到了奇山堡。
徐氏榨油厂的东主徐文选特地抽出时间陪同黎达彦到田间地头走了走,向他展示了一番伊河两岸众多和徐氏榨油厂签订了购销协议的农户们的农田。
“事实上这些意大利人如今无处不在。”徐文选继续向小记者介绍道,“不瞒您说,我的厂子里就雇佣了一些手续齐全、持有临时身份证明的中南欧人――主要是匈牙利人。众所周知,他们勤劳刻苦、老实能干,需要支付的报酬也很低――因为他们并不享受《劳动法》以及《社会保障救济法》的保护与补贴。如今不光是我。国内很多私人企业甚至国营农场、建筑队都大规模雇佣他们,这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潮。”
“如果黎记者你愿意去别的地方――特别是那些大城市――转一转的话,你就发现,如今诸如挑粪工、清洁工、码头挑夫、力工、脚夫等没有技术要求的所谓‘低贱’行业都已经被他们大量占领了。原本在这些行业拥有深厚势力甚至还组建了行会的查鲁亚人被他们一步步驱逐。现在都转而到南非乃至新华夏讨生活去了。”
“等等,徐厂长,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是季节性工人么?我的理解是他们在农忙时节浮海来到东岸,以赚取一些工资。那么农忙结束后他们不应该再返回拉普拉塔么?”
“那样他们甚至连来回的船费都支付不起。”徐文选哈哈大笑道,“黎记者,他们将全部身家拿出来付了船费就是为了来东岸打个零工么?要知道,拉普拉塔当局可是禁止他们的人民出外工作的,要不是多年前的那场战争的结果,他们甚至都不能与除利马之外的商人进行贸易。载运他们来东岸的那些船都是走私船,费用可并不低。这些人来到东岸后压根就没想过回去。拉普拉塔已开发的土地基本都有主了,那边的官员们对于开发新的土地一直不太热衷,虽然这些年也向南边和西边扩展了一些,但终究有限。但是他们那个愚蠢的国王却又在通过奥地利亲戚不断地将处于战乱地区的波西米亚、匈牙利、西里西亚乃至意大利地区的落魄居民们弄到拉普拉塔来,所以。这就是东岸外来劳务工数量持续增加的原因所在。”
“看来这已经成为一项产业了。”黎达彦用略带自豪的语气说道,“这些还生活在邋遢、贫穷的中世纪的居民们向往我国的美好生活。看看奇山堡这座城市就知道了,我们通过辛苦却又伟大的劳动对环境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改造,在风景优美的河岸边建立起了一座美丽坚固的城堡。城堡有完善的下水道,有足够数量的公共厕所和澡堂,有医科专门学校派驻的医生,这一切比起拉普拉塔来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们这里才真的称得上是文明世界啊。哈哈,谢谢你给了我启发,看来我又可以多写一篇稿子了。”
“是啊,我们国家如今已经通过种牛痘部分克服了天花,有专门的医科学校,每个定居点至少有一名医生和一座药房。这些措施都是对生命的尊重,也帮助我们的人口增长率在稳步提高。”徐文选附和道,“对了,你刚才说这已经成为一项产业,我同意你的看法。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了掮客或经纪人一类的角色。马上你就会看到了。瓦伦蒂诺,你过来一下。”
随着徐文选的嗓音落下,一名穿着圆领衬衫、头戴毡帽、脚踏牛皮靴的地中海面孔男子走了过来,他首先脱帽向徐文选鞠了个躬,然后转眼看向年轻的黎达彦,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法兰西人?”
“不,我是东岸人!”黎达彦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了,这使他对眼前这个意大利男子的好感急剧下降。
瓦伦蒂诺一怔,他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因此讪讪地站在一旁。
徐文选看到瓦伦蒂诺有些尴尬,立刻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道:“瓦伦蒂诺是拉普拉塔著名的劳工经纪人,他的人脉很丰富,手头掌握着的劳动力资源不可想象,而且质量很高。你可以去平安县、东方县以及镇海县这些大城市去打听打听,数量起码上百的修鞋匠、补锅匠、泥水匠、木匠、铁匠、锁匠、箍桶匠、酿酒师、磨坊工人都是由他介绍来的。无数人因为他而从此过上了高品质的生活,而我们也解决了人才匮乏的大麻烦,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劳工经纪人是近年来在东岸和拉普拉塔兴起的一种职业。这些经纪人大部分是拉普拉塔人,只有极少一部分是东岸人――他们往往是东岸商品的代理商,这些经纪人一拨拨地将拉普拉塔的中南欧移民介绍到东岸打工,并收取费用。如果被介绍来的劳工不准备再回到拉普拉塔了,那么他们将一次性缴纳足够的费用给经纪人;相反,如果这个人已经在拉普拉塔安了家,而他仅仅是想趁着农闲时节的几个月来东岸短期打一些零工的话,那么经纪人将从他的工资收入中抽取一定的比例作为报酬。
东岸乡间对这些持临时身份证明的外来劳工的需求是不小的。特别是在一些小乡镇,普遍存在的乡村榨油作坊、水力磨坊(磨面粉等)、酿酒作坊、果园对于这些外来者非常欢迎,因为他们(雇主)往往是以一种“无可再低的工资”在雇佣这些人。
这些中南欧人在这些作坊里打一阵子工后,如果得到雇主的认可,那么他们便会被长期雇佣,一直持续到这个人获得正式的身份证明为止。假如他没有得到雇主的认可或者雇主认为自己不再需要雇佣工人时,那么他们就必须去寻找新的工作,要么去找经纪人介绍工作,要么自己去东岸到处都是的建筑队或国营农场(主要种植棉花)寻找机会。
如果这些措施都没有奏效的话,那么他就得做好饿肚子的准备了,有些人会自己制作一些小船,然后到近海捕鱼或打捞海草。当然,他们其实还有最后一条路,东岸的海外殖民地――新华夏岛常年招募开拓者,且待遇从优,去了就给正式身份证明。虽然传说那里的死亡率相当之高,但还是吸引了很多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反正在拉普拉塔的生活也没什么盼头,去了新华夏岛没准就发达了,不是么?
“在看到拉普拉塔的经纪人们发了财以后,北方的葡萄牙人也有些心思活泛了起来。前些年这些巴西人通过帮我们从东方移民发了大财,这使得他们有充足的资金与荷兰人进行战争,以及开发新的种植园和牧场。他们花钱从战乱的北德意志、人口快速增长却又充满饥荒的爱尔兰、正在进行惨烈内战的英格兰迁移了大批移民来到圣维森特、圣保罗、里约热内卢等地。”徐文选向黎达彦说道,“不过他们对这些新来的白人移民盘剥得太过头了,这使得很多人通过各种途径逃到了我们这里。而且现在真是有一些葡萄牙蛇头在帮助他们偷越边境,而我们的边防军只要确认他们没带武器,那么便不会过多阻拦他们。你知道的,今年上半年刚出台的《移民法》对这些人构成了一定的保护,我们的政府拒绝向巴西人遣返这些逃亡者,并且最终还会给予他们正式的身份证明――当然这并不容易,这同样使得从北边巴西流入国内的劳务工也在快速增加。”
黎达彦一边听徐文选聊天一边不时记录着。他觉得一会儿有必要放下自己的私人厌恶,去找那位讨厌的瓦伦蒂诺了解一下经纪人这个行当的一些详细内容,以便更好地统计这些年来外来劳工的流入数量以及对东岸经济、社会的影响。随着《移民法》的正式颁布施行,上头也许对这方面的调查会很感兴趣。如果他完成这份调查的话,那么一定会为他在报社乃至教育部内赢得一定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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