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冯大人真是好雅兴,这字功底、火候俱佳,更是写出了屈大夫的真意。美人香草,神圣梦幻,想象瑰丽,寓意精炼。”一夜春雨,早上醒来的刘仁青便看到冯瑜正在自家书房内写字,凑过去看了一会后,便笑着说道:“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大夫千年前的忧叹,不意我等至今仍未能摆脱。黄衣贼当道,国势艰难,真不知何时才能有那朗朗乾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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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是浪漫的,同时也是感伤的。对国家命运的终极关怀,匡世济民的入世精神,在社会理想上表现出的非凡热情,以及虽九死而不悔的生命意志,在某种程度上完美契合了儒家风骨,因此得以在很多年后依然引起像冯瑜、刘仁青这类儒家子弟的共鸣。
“怎么?去年你们茶叶公所总共卖出了三十多万块的茶叶,朝廷都下旨褒奖了,有什么可伤春悲秋的?”冯瑜瞄了一眼刘仁青,说道。
他与刘仁青是同年的进士,之前一同在翰林院待过,关系自是不浅,因此说起话来也很是随意。刘仁青现在是专管江北茶叶、生丝、瓷器贸易的道台,正四品官员。而冯瑜呢,作为淮安府知府,本来是从四品,但因为此府极为关键,因此也是正四品,与刘仁青别无轩至。
两天前他带着一干随员们来到响水厅,与道台刘仁青商谈一笔关银划拨的事情。淮安府之前发了一次水灾,康熙得知后特旨准许从响水厅辖区内各钞关中调取二十万元——清廷铸造的银元,正面有“当一两”字样——给淮安府,与他们自己筹集的资金一起,在全府范围内修建防洪堤坝。冯瑜跑到响水厅这边,固然有催关银的意思在内,但同时也有拜访一下老友,秉烛夜谈的目的。
刘仁青对于冯瑜的来访也十分高兴。两人将关银的交割工作交给手下,然后一起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当然冯瑜也没忘了自己的另一桩公事,那就是与响水及海州港的洋人谈谈,有关新式铸炮机床的采买事宜。这是上头交办下来的事情,冯瑜还是很上心的——对朝廷忠心,这是冯大人一贯的优点。
机床数量不少,主要从英格兰进口,荷兰人也卖了一些,但不多。这些个洋商开价都挺狠,但为了朝廷大事,没办法,只能认了。好在洋商们每年也在响水、海州等港口采买为数众多的中国特产,清廷的外贸整体上还处于盈余状态,因此这种生意还是可以做得的,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机床采买到位后,将按照计划分赴各地安装调试。目前满清在全国设立了八个军工企业,及所谓八大厂是也。其中锦厂(锦州)、奉厂(盛京)、京局(北京)、宁厂(南京)是老厂,生产规模不小,技术力量也较为雄厚,因此这批货继续他们将占大头,以达到做大做强的目的。另外,清廷这些年还陆续设立了洛厂(洛阳)、汉厂(汉中)、襄厂(襄阳)、皋厂(兰州)四家兵工厂,但规模较小,生产能力不是很足,设立的原因也是为了就近补充前线部分消耗,其实最初都是从修械厂发展起来的。这次他们也将获得部分机器补充,甚至还有部分从老厂局抽调而来的部分技术骨干,以加强技术实力和生产能力,未来前途也是较为光明的,前提是他们一直能够获得外部零部件乃至整机的供应。
而说起这些进口设备、零件甚至是一些枪炮成品,就不能不提一下清廷多年来一直试图进行着的国产化努力。满清朝野在这上面的认识还是到位的:“查水陆各军,需用长射程火炮,多系购自外洋,不但耗蚀中国财用,漏卮难塞,且订购需时,运送遥远,办理诸多周折。设遇缓急,则敌船封口,更有无处可购、无处可运之虑。况所购之械,质量不一,精粗各别,新旧掺杂,仓促尤易误事……武备万不可缓,需不避艰险,一力支持,强为无米之炊。”
以上说的是满清朝廷明白东岸在外海占据优势,一旦他们强力行动起来,那么现在向清国出售武器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法兰西商人以及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商人们,都要掂量掂量后果。退一万步讲,即便有人被清国许下的厚利打动,冒着被东岸海军抓住的危险过来卖武器,这量和效率肯定也不行,对满清国防的危害性还是很大的。因此,他们趁着这些年的和平时光,从欧陆采买了大批枪炮存放起来,同时雇佣了许多人才(总数已经高达数百人),添置了许多机器,将自己的军工生产体系大大地更新了一番,虽说其水平可能仍属三流,但比起以前那是进步太多了。
但这仍然是不够的。冯瑜就曾经上书,认为必须购买新式的机器——如最新款的镗床——而不是人家濒临淘汰的老设备,然后立足于自主生产:“窃惟外洋枪炮,造法日新月异,尤以东国为最,几臻至精绝矣。京居尝试制火炮,然机器匮乏,制造之法既旧,未窥堂奥,则所出之炮款式既旧,亦非精品……请购新式炮造机,并添募洋匠技师,专门教授华工学徒,使人器相习,以期速成。”
不得不说,冯瑜等人的建议是非常合理的,而且命中了要害。但囿于清国整体工业水平的低下,即便采买到了最新式的机器,万一坏了的话,维修起来,恐怕仍然要从国外进口关键零部件,仍然存在着被卡脖子的情况。不过这也没办法,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买新式机器回来造枪造炮,已经极大地降低了风险和成本了。要想一点都不被卡脖子,只能够慢慢来,慢慢积累技术,发展相关产业,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三十多万块的茶叶,仍然有些不足啊。现在那帮子茶商,心气不比以前了。自从前年与东国茶商一场大战失败后,他们现在都成了缩头乌龟,得过且过罢了。想想也可气,南边顺逆一年能卖五十多万块的茶叶出去,比我大清要多出一半,我这道台,做得可也不怎么安生呢。”刘仁青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这事急不得。东国商人喜买顺国茶,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一年三十多万,其实不少了,现在重要的是,这些钱都去了哪里?”冯瑜这几年读了一些宁波出版的书籍和报纸,发现东国政府千方百计要求各路赚了钱的商人们不要把钱藏在自家金库内,而是拿出来投资办厂,发展经济。至不济,他们也要求把钱存到银行里生息,意思是你有钱不想投资,那么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把钱借给想要投资的人吧。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个问题,满清自然也不能例外。现在也只是稍稍有所改善,茶商们挣了钱以后开始采购机器办焙茶厂、砖茶厂,相关的包装、运输产业也有所发展,雇佣的人数也慢慢上升。朝廷从中征税,同时也给商人们派捐,弄到的钱都砸到了军工产业之中,虽然于民生关系不大,但到底也是雇佣了不少工人,强化了一点工业化的氛围。但比起南边的顺国泥腿子政权,说实话还是有点保守了。那边似乎因为与东岸接触较多的缘故,办厂之风盛行,且多从农林牧渔相关产业搞起,磨面厂、碾米厂、蛋粉厂、榨油厂、木材厂、茶厂、纺织厂、砖窑场、航运字号、笔墨纸砚等等,发展非常迅速,且直接面对宁绍等藩出口。因为东岸人的大胃口,这些办厂之人在赚到钱后又投资扩大产能,雇佣更多的人手,缴纳更多的赋税,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要不是顺国地盘较小、人口较少的话,其实力怕不是已经追上清国了。但即便是目前这种局面,也足以让满清朝野警惕了,尤其是顺国并不歧视商人,商人也不是很怕财产被夺(很多人在宁波那里开设了银行账户),这一点非常难得,是他们的经济得以快速发展的一大保障。
清国现在就面临着这么一个困局。对外贸易的产品,始终局限在有限的商品门类之中,这不但承担了很大的市场波动风险,同时总额也很难搞上去。可他们要想发展其他产业,却缺乏一个市场,一个巨大的出口市场!东岸人的远东五藩,以宁绍藩为首,其实是非常富裕的。宁波人多地少,靠自己肯定会食品短缺,那么顺国境内一票的面粉厂、碾米厂、榨油厂什么的就有了市场——当然宁波也有此类工厂,他们还不想把这些工作岗位全部丢出去,但成本肯定是比不了顺国的——宁波有先进的纺织技术,但缺乏原材料,那么从顺国进口半成品棉纱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宁波人有钱,消费能力强,那么顺国出口一些自己舍不得消费的商品就很简单了。
说白了,只要远东诸藩以及他们控制的经济圈对顺国敞开市场,那么当地的低端轻工业产品就有了销路,苦哈哈的农民们也有了出卖自己劳动力换钱的机会。加上顺国思想文化领域并不是理学一家独大,相反还有很多与其唱对台戏的流派,因此依托本地原材料发展的轻工业迅速起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而清国呢?通过与别人高度同质化的产品争抢有限的市场份额(甚至不惜发动商战),换取到的钱终究是有限的。而且就是这些赚回来的有限的钱,有没有全部进入流通市场也很可疑的。或者即便其全部进入了市场流通,那么通过涓滴效应惠及普通人,进而带动全社会发展,这个过程也太缓慢了。
有没有一个让你敞开出口的初级产品市场,对于工业化早期的国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那你就能一飞冲天,没有,那就慢慢磨吧。
“钱拿回去买地起宅子的固然不少,但办厂开矿的也是有的。”刘仁青说道:“兰州皋局总办,乃是我的同乡,曾和我谈起过煤商袁宝第,言此君在天津往东国人那里卖粮食赚了大钱,然后跟着赵大人去甘肃发展。现在其家产泰半已投到了煤矿上头,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些人终究还是少了一些,要是多了的话,何尝我大清不兴啊!”
“是啊。外洋蒸汽机虽动辄数百金、数千金,但于国益处甚大。卖茶所得若是不用来采买机器,而是铸成银冬瓜置于地窖的话,那就实在太可惜了。”冯瑜叹道:“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先从你我治下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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